英雄一世的嚴二,今晚要死在這無名小河之中了。少年仔,我那間破草房的東頭柱子下面,埋著的東西,就送給你吧。十三斬若是像你那樣使法,生怕沾了對手的血,還能叫十三斬?沒得給我嚴二丟臉!”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聲色俱厲,令孟劍卿心頭一凜。
嚴二先生又喝道:“少年仔,快走,有心的話,將來按規矩葬了我,便算你報答我兄弟三人傳你的十三斬了!”
孟劍卿慢慢後退。
嚴二先生不再看他,艱難地爬到岸邊草地上盤膝坐下,閉目合掌,唸唸有詞。
孟劍卿又聽到了那令他心驚膽寒的四句偈語:“現世黑暗,邪魔橫行;浴火重生,來世光明。”
月光下,嚴二先生胸前的火焰刺青隱約可見,卻與許嶠又略有不同。許嶠胸前的火焰只有四簇火苗,嚴二先生卻有五簇。
孟劍卿怔了一怔,掉轉頭飛奔而去。
嚴二先生本已清明如鏡的心中,突然掠過一個問題:
孟百戶這個非同尋常的兒子,究竟為了什麼原因,要蒙了面來劫殺一群錦衣衛?
但是嚴二先生立刻放開了這個疑問。
一切都已與他無關。他已看到來世的烈火之光。
【四、】
孟劍卿重新繞回那條從天台寺通往寧海衛的小道,先到村莊外嚴二先生住的那間破草房去轉了一圈,之後才踏進村莊。遊蕩在街道上的幾條狗立刻狂吠起來,不過只叫得一兩聲便認出了孟劍卿,一個個討好地圍過來大搖其尾。孟劍卿揉揉它們的頭,心裡不是不好笑的。這些欺軟怕硬的傢伙,被他狠揍過一次又餵了一堆肉骨頭之後,即使他常年不在家,也將他的氣味記得清清楚楚,每次遇到他都是這麼一付急於巴結的可笑模樣。
他將肩頭掛著的兩隻野兔扯了一隻下來,丟給了這群狗。
如果他那般小心仍是沾了對手的血,這兩隻獵獲的野兔應該可以將他身上幾點血跡的真正來歷遮掩過去了吧。
他踏上石階,才剛舉起手,門已開了。
孟劍卿低低地叫了一聲“娘”。
於氏抬手揉了一下眼睛,低聲說道:“我聽到那些狗叫了兩聲就不叫了,猜著就是你回來了。上次也是這個時候……餓了吧?我去給你做飯。”
孟劍卿一言不發地將野兔遞了過去,於氏接過來,急急走入廚房。
正房的燈光亮了起來。孟劍卿略一躊躇,走到窗下說道:“父親,大娘,我回來了。”
窗內有悉悉索索的穿衣聲,孟知遠一邊說道:“我正有話跟你說,到你屋裡等著。”
孟劍卿點起油燈時,孟知遠笨拙肥大的身軀已擠了進來,坐下後說道:“講武堂在浙江開始招生了,我已經給你和劍臣都報了名,正打算捎信到天台寺去叫你儘快回來準備,你回來的得正好。來,來,我先給你說說前兩年的考試情形。”
孟劍卿關上門,回過身來看著笑眯眯的父親:“你真希望我們進講武堂?你希望我們進去之後做些什麼?”
孟知遠搔搔頭:“你這小子,說些什麼混話?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別是被天台寺的和尚教壞腦袋了吧?”
孟劍卿懶得再跟這老狐狸繞來繞去,徑直問道:“父親,你胸前的火焰刺青還在嗎?那面銅鏡還在嗎?”
孟知遠大受打擊,張口結舌地呆在那兒。
孟劍卿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好一會,孟知遠回過神來,苦笑道:“你這混小子,一定要親眼看過,才肯放心,是吧?”
孟劍卿不語。
孟知遠只好繼續無可奈何的苦笑,一邊在心裡想,他兩個兒子,都是這副不肯饒人的德性,真不知像了哪位祖先;他自己可是寧海衛有名的彌勒佛老好孟。
他略略轉過身子,拉開胸前衣襟。
孟劍卿兒時偶然間見過一次的火焰刺青,已經被滿綻的肥厚胸肌擠得完全變了形——變成了一般軍士之中最愛刺的黃額虎紋——只需要略略加幾針便成了。
孟知遠自嘲般說道:“你老爹我這些年老是閒著,一放了膘,當真是勢不可擋。劍卿啊,再過兩年,老爹我只怕連刀都提不動了。至於那面破銅鏡嘛,我早說了是一面破銅鏡,都不知碎成幾十片了,哪裡還找得到?”
孟劍卿暗自吁了口氣,但是緊接著又問:“你那時是什麼職位?”
其實他想問的是:“有多少人認識你?”
他猜想並不是每一個教徒都能有那樣的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