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他。若不是我不知好歹為你們易容,師父也許能多捱得幾日。他是了結心願才去的,要是遲些為他達成所願,說不定……”
於對的那一刻,做對的事,如今的他依舊稍顯稚嫩。
“不怪你。”側側揉去眼眶的溼潤,“與其讓爹每日鬱鬱寡歡地活著,不如那樣含笑而終。”說到這裡,她灰暗的臉上漸漸洋溢位光彩,彷彿涅槃重生,“十師會上,等你見著文繡坊的青鸞大師,請代我跟她說一聲,三年之後我要拜她為師。”
紫顏一怔,“側側,你……”
側側凝視墓碑,鄭重地磕了幾個頭,對地下的沉香子說道:“側兒想過了,要找一件終身喜歡的事情,持之以恆做下去。爹從前說我有織繡的天賦,既然我不能繼承爹的易容術,就讓我努力成為文繡坊的傳人。如果有朝一日可以和紫顏你一起並列十師,爹泉下有知,不會再說側兒不成器了!”
紫顏欣慰一笑,側側終於不再只是沉香子的女兒,她要做她自己。那個玩空竹動輒就放棄的女孩已經長大,將在不遠的日子織出一片錦繡未來。
側側許完了誓言,忽然轉身對了紫顏,電目直射道:“但是,我不會放過照浪城!等我練好了本事,會找他們報仇。”
紫顏一個激靈,想到長眠於地下的師父,霍地握住了她的手,堅定地道:“不,要去也是我去。”
他的手冰涼如玉,穩靜如石。側側渾身一顫,彷彿回到了那日,鳳笙對她說:“你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等這些人全走了才可上來。”鳳笙去了便沒有再回來。紫顏會像鳳笙那樣,一去無蹤嗎?
她忍不住翻轉了手,緊緊箍住了他。和這個少年會有以後嗎?舊日心思重回心底,這一刻握住了,就不想放手,永遠不想。
三月轉眼即至。
離別那日,姽嫿收拾了行李,牽出紫顏那兩匹馬,等著紫顏一同出發。他在屋子裡久久不出來,讓本來傷懷的側側也覺焦急起來,在門外敦促他快些起程。
“再不走,趕不上船了!”姽嫿高聲吆喝。前往露遠洲的船一旬才開一回,錯過了最近的這趟,兩人可就見不著十師相會時的盛況了。
紫顏慢吞吞地從屋中走出來,把兩人看直了雙眼。煙雲醉軟中走來這少年,彷彿婆娑光影中浮動的魂魄,抓捏不到他姿絕的形神。除下了孝衣,一襲素淡的細葛衣袍鬆鬆地披在他身上,舉手投足宛若鸞鳥輕飄靈逸,若是一不留神轉過眼波,就要觸不到他的存在。
姽嫿不由地想,他是最捉摸不透的那一炷香,世間色相裊繞地燃在他眉梢眼角,看不盡的紅塵秀色。不枉她一番心血雕琢成器,此去十師會他必將青史標名,風流陌上。
“要走了。”紫顏對了側側,只得這一句。目光交錯,不約而同想到初見那日,如何而來,此刻如何而去。
“早點回來。”側側說的亦是尋常對白,然後,在他手心塞進那隻冰綺香囊。觸手的溫柔彷彿要融進他掌裡去,紫顏鄭重地貼身收好。
兩騎絕塵而去。到頭來,幽谷中又剩了側側一人,像從前沒有遇到紫顏時一般落寞。她在谷口目送兩人遠去,直到暮色斜陽,塵間諸色成了濃黑。
走到紫顏的屋外,側側順手進屋撥亮了燈,多一點光華會不那麼冷。等她一轉身,眼前突如其來現出紫顏的身影,唬了她一跳。細看去,是一個與真人無異的布偶,一張面具栩栩如生,彎彎地勾起一道笑容。她眼前彷彿閃過紫顏淘氣的影子,向她扮著鬼臉。
這是紫顏的皮囊呢。側側這樣想著,剛向它走了一步,忽地看到另一張臉。心中轟然一響,鳳笙,是鳳笙的人偶,悄然立於床幔之後,凝視她紅暈滿面。
她定了定神,想到姽嫿強迫紫顏易容的玩笑,他是因此留了心?知道她不可忘卻的是這人。側側輕咬著唇,向鳳笙走去,一樣的眉眼,為什麼如今看來失卻了顏色。她忍不住回望紫顏的人像,說到底,放不下的仍是他。
鳳笙背後的暗處,有什麼東西突兀地聳立著,晃她的眼。走過去,摸到一張黃樺勁弩。
時光停頓。這是她未曾與任何人提及過的兵器。側側盯著它,冰涼的弓木如他冰涼的手。輕輕拉動,弦響,一道聲箭刺中心扉。原來並沒有什麼蓬瀛島,原來他並沒有武功,有的只是膽魄勇氣,事到臨頭豁出命來的決絕。
知君仙骨無寒暑,千載相逢猶旦暮。
側側悵然地眺望遠方,綺陌香塵,離人漸遠,來日相見不知會是幾時……
流雲
調朱
柳絲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