側側哭到氣竭,被紫顏冷靜地拖至門外。她臉上猶掛著淚,聽到紫顏面無表情地問道:“師父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嗎?”側側哽咽:“你問這個幹什麼……他又不是不行了……嗚……”紫顏嘆道:“師父有什麼最想見的人麼?如果有,這是我們唯一可為他做的。”
側側猛然停了哭泣,直勾勾地望著他。
“有。不但我爹想見,連我也朝思暮想——她是我娘。”
紫顏牽了她的手,向姽嫿使了個眼色,“來,我們一起去,把師孃還給師父。”
金鈿妖嬈,素面含春。側側攤開沉香子為孃親所繪的丹青,想到爹爹亦將不久人世,淚如雨傾。紫顏端詳畫中人的面貌,與側側極為神似,道:“你可願扮你娘?”
側側悽然應了,見紫顏斂容淨手,把脂粉塗抹到自己臉上。稍稍打扮停當,他又拉過姽嫿,扮成側側的模樣。翠袖玉環,鳳眼絳唇,他駕輕就熟地為兩人描眉點睛,手腳不停。側側怔怔地凝視他,為了不弄壞他苦心塗抹的妝容,她一直忍了不再哭。
她怕他停下,彷彿他一旦住手,她的淚就要湧出來,而他費力忍住的眼淚也會隨之滑落。
側側知道紫顏心裡在哭,因此她,不能再哭了。
兩女木然跟在紫顏身後,走進沉香子的屋中。紫顏拿出腰間的鏤空銀燻球,用指甲勾出裡面青黛色的眉嫵,在沉香子的床前點燃。活潑的香氣頓時充斥整間屋子,如晶瑩的飛瀑流泉濺灑在臉上,引得眉眼輕笑。
側側不覺看見壯年時的沉香子在向她招手。不再是榻上奄奄一息的老人,沉香子容光煥發,瀟灑含笑。她痴痴地坐下,仰面看這個神奇的男子,舉起三尺青鋒在庭院中優雅揮舞。
黛顰橫波,顧盼流輝,宛如三十年前一場邂逅。在沉香子眼中,看見的是撫弄琴絃的愛妻。笙歌踏浪,持杯勸月,他乘了酒意為她舞劍,翩然欲飛。
有多久不曾有這般快意?沉香子舞到興處,忽然見到愛女伴了妻子淺笑,一般的嬌俏可人。是了,一家合聚,其樂融融,沒有比這更稱心的事。
但是那玉面朱唇的少年又是誰?慈悲地望著他,猶如直視前生。
沉香子只覺一枕好夢,到了該甦醒之時,匆匆收了酒意,他定睛看去,側兒扮了愛妻的模樣微笑地坐於床頭。詭異的香氣在屋中矜持漫步,驀地,像是發覺被風吹過了該經的路,急急地俯衝下來,靠向他的鼻端。
沉香子灑脫一笑,慶幸臨別這一刻他是清醒的。一個易容師的驕傲,不容許他在將死時被易容欺騙,縱然有天下奇香輔佐。他們的心意,他看得分明。一雙眸子牢牢地鎖住紫顏,良久,他最終闔上了眼。
可以去尋愛妻了,他記得她的模樣,一直如刀刻在心底。
沉香子唇角留笑,溘然長逝。屋外,一朵怒放的臘梅因風而落,恍如淚滴。
輕別
沉香子去後,紫顏在他墳邊搭了廬墓,每日清晨必換了容顏在墓前靜思。
時而樣貌豐偉,時而儒雅寡言,時而虯髯豪爽,時而威凜霸道。無數顏面都是前一日苦心炮製的面具,真真假假,只需翻覆兩手。唯有一身粗麻孝服,暗暗傳遞著不盡的思念。
“我贏過你了嗎,師父?”紫顏捫心自問,不得其解。斯人已去,再看不到他如何增減聲色,縱橫於九天之上。有時想起師父曾自我解嘲,說他的命相該有大劫,可師父依舊我行我素,不去修改自身的相貌。
“是以師父會有今日之劫。”
紫顏看到了,他是想對天改命的那個,卻沒能為師父改命。他有點恨,為什麼只想到學易容,沒想到早日用它救人。聽到十師會的訊息後,他一心只在琢磨如何超越師父,忘了潛在身邊的危險。是沉香子囿於宿命,還是他的想法太天真?
紫顏不知道。他明白,從今之後,他不會再袖手旁觀。
這期間側側哀傷過度,不得不臥床靜養。等身子稍好些,她強撐著去上墳,看到紫顏一人默默坐在師父墓前。兩人相對無言,春風細細,捲過一些輕塵往事。
紫顏望了她憔悴的臉,不復是過去無憂的少女,遲疑了片刻,方道:“十師會……我……”側側知道他心中的猶豫,道:“你去吧!這裡我守著,爹臨走時不是期望由你去?”紫顏垂下頭勉強一笑,“我……代師父前去。”側側看著墳上青草,神情疏淡地道:“爹說了讓你去,不是代他去,在他眼中你青出於藍,已經勝過他。這是你一直盼望的事。”
紫顏緩緩搖頭,眼中竟有一分倦意,“不,我沒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