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腦海中連環炸響,初九隻覺得所見所聞荒唐得像一場詭怪的噩夢,卻無論如何也醒不來。人生就是這樣一場醒不來的長夢,唯有溘然長逝閉上雙眼之時才得能見真實。
宜秋園裡有人聽到這邊的響動,好奇來看,發現初九之後又驚又恨,大聲喊道:“快來,快來門口,那個天殺的初九竟然有膽回來!”
初九直覺該逃,可出了這道門又能往哪裡去。窮途末路,他是怎樣走進了這個死局?
轉眼便雜雜沓沓來了一堆人,皆面有怫然怒色,個個都恨不能食初九的肉寢初九的皮。初九知道他們本是羊羔、兔子一般溫順善良的人,與今日光景對照,更讓他不知如何自處。他只好無力地為自己辯解一句:“初九絕對沒有殺害師父。初九受師父、清微觀教導、養育之恩,恩深義重至此,此生無以為報,心中本就悽惶難安,更遑論做出這等逆天背倫之事!”
“你自己看看!”只聞清脆的一聲響,一支銀白的劍鞘被扔到初九面前。初九騰出一隻手,顫抖地伸向它。熟悉的梅花紋握在手裡,紋路淺淺的凸起卻彷彿要刺透手心。
說話的人是鍾宏,因他與李啟玄有些私交,李啟玄出了事,清微觀這些人第一反應就是把他找來充作主心骨。他說:“你自己看,你的劍鞘還落在李道長房內,你還想狡辯!啟玄真是錯信了你!枉他一直央我為你求情……”
初九明白如今的自己已是百口莫辯。命運向他滾滾而來,他認命地深吸了一口氣,等它碾壓過自己身體時的錐心刺骨之痛。
鍾宏聲如洪鐘,向他怒喝一聲:“天不治你,就讓我來替天行道!”說完,便一掌拍出。
眼見雄渾掌勁洶洶而至,初九本欲躲開,但因顧及身後梅堯君,反而回身把他牢牢護在懷中。那一掌落在他背心處,掌中貫注的深厚內力在剎那間衝擊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初九已經感覺不出疼痛,因掌風在體內的激盪幾欲昏厥,他靠在梅堯君肩上斷斷續續吐出幾口壓不下去的鮮血。熱血染紅梅堯君的領口,順著他的脖頸流下去,梅堯君在昏迷中似乎輕輕眨了眨眼。
那一掌鍾宏只使出了五分力道,如果是十分,大可將初九擊斃當場。一擊未得,鍾宏要再出一擊。
初九“噌”的一聲彈出腰間闕一,下一刻,修長五指牢牢握住劍柄,手腕翻轉,眾人眼前便是水銀滾落時反射出的耀眼而寂靜的銀光。正為之怔住,鍾宏便感初九劍招割面而來,是紛飛的光影裡一道破空白虹。
鍾宏忙把劍夾於中指食指兩指之間,喝道:“雕蟲小技。”說罷,身軀已是向右一側,手指鬆開,初九長劍便倏然凌過他的側臉,削下他幾縷白髮。
鍾宏以為他還要再戰,讓眾人推至一旁,自己蓄力以待,與初九匆匆過了幾招。
誰知初九草草應付他兩招後,竟撈起一旁梅堯君縱身躍出宜秋園。
“不好,他想逃!”鍾宏拍額大喊道。眾人聞言,這才反應過來,都擁擠著往外要去把他們追回來。
鍾宏也抬腳欲行,卻被人抱住雙腳。
他低頭一看,是自方才起就癱坐在地的喬淨。
喬淨剛才見他一掌打得初九口吐鮮血,嚇得面無人色,無論如何也不忍同門師弟死在自己面前。內心掙扎不休,身體卻先一步反應過來,拖住鍾宏不讓他走。
“小兄弟,你這是……”鍾宏問。
喬淨擦了擦兩頰的淚,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鍾宏再問,他才訥訥道:“鍾大俠,還請饒過我那師弟一命,交給我們帶回清微觀發落。”
鍾宏抬頭,眼神彷彿要越過高高的門樓看道外面的情形,半晌只嘆了口氣,甩開他,往外走去,扔下一個“好”字。
他追是追了,但被喬淨這麼一拖延,果然沒追上,只好悻悻回返。
初九不管其他,只管架著梅堯君往城外逃去,好在路途中雖有人好奇顧首觀之,卻沒人多事阻攔,好歹是讓他逃到城外。
他受了鍾宏一掌,內傷頗重,又亡命奔逃這麼長一段路途,已然力竭。
但逃出生天已是僥倖,上天又給他安排了另一道難關。
初九靠坐在一塊巨石下,把梅堯君擺成半坐的姿勢。數月前他們從聚豐樓的寓所逃離,也是在一塊大石下商量著出路。那是在一塊平原上,環顧四周一片坦途,好像天地都為他們敞開。初九眯起眼睛回溯那個夜晚,可笑他們還有心思彆扭,早知今日,就該把去日的時時刻刻都拿來溫存,一刻都不捨得放過。
放著那麼多快樂的事不做,他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