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那片雲天霧海,在他看來是動,在初九看來卻是靜。它們從靜中來,又無時無刻不在復歸於靜。
下山的路上,初九還是趴在梅堯君的背上。搖搖晃晃的,卻很是安穩,初九有些睏倦,耷拉著眼皮。
梅堯君的餘光掃過他,低聲說道:“困就睡吧,等你醒來便到了。”
初九果然睡著了。夢裡,他變成了流雲,高高地飄浮在天空,腳下極遠極遠的地方,依稀是高低起伏的山河。然而,他卻不覺得害怕,他好像並不孤單,而是和其它的事或者人融為一體、如水乳|交融。
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並沒有回去,而是在一個黑暗的、溫暖的車廂裡。馬車頂上傳來細微的、雪花撲簌的聲音,果然還是下雪了。初九要去掀開簾子,抽了抽手,卻抽不動。他往身旁看去,梅堯君熟睡著,手中緊緊攥著他的袖口。
他知道自己正在下山的路上。這條路他曾走過三次,第一回是被父母帶去清微觀,第二回是下山歷練,第三回是帶著十八回去。這是第四回,恰好補完了一個奇妙的輪迴。
三天後,他們抵達一個南方的小鎮。鎮上恰有人娶親,一路吹鑼打鼓,過路人擁簇圍觀,熱鬧非凡。初九恍惚記得曾在哪裡聽過這樣的樂曲,直到迎親的隊伍已經走到街的那一頭,樂音漸漸稀疏,他也沒能想起是在何處。
☆、尾聲
縣太爺聽說,城中最近來個了算命的道士,滿嘴胡言亂語,百姓深受其害。
縣太爺是讀書人,自小讀的是聖賢書,一聽這怪力亂神的事,登時就坐不住,召來幾個衙役,說:“近日縣城裡來了位道士?”
這位新上任的縣太爺文質彬彬,看起來軟弱可欺。遂幾個欺軟怕硬的衙役平日裡都使喚不動,如今被叫過來,也是屁都不放一個。
縣太爺嘆了口氣,道:“那個道士在城中坑蒙拐騙,百姓不堪其擾。我命爾等將他帶來讓我審問。”
衙役們有氣無力地應聲:“是。”
可數天過去,仍沒見誰把那傳說中的道士帶來讓縣太爺開開眼界。
縣太爺憂鬱地蹲在自家的庭除上啃發硬的窩窩頭,搜腸刮肚地找著詞兒罵那些不中用的衙役。思來想去,縣太爺覺得不如自己提刀上陣去探那道士底細。
他啃完窩窩頭,果然轉身回臥房去尋了一套壓箱底的衣服穿上,是青綠瑞草雲鶴錦裁而成的長袍。縣太爺年輕俊美、儀表堂堂,如今又得了衣服的助益,更是龍章鳳姿,走在大街上儼然是裘馬輕狂的富家公子,和堂上那個迂腐書生沒有半分相似。
縣太爺喬裝完畢,方施施然出了門。
穿過十二條曲折幽僻的小巷,踏過五道青石板鋪就的虹橋,沿著一條貫穿東西的大街向西走三百步,抬頭便看到熙熙攘攘的橋頭。柳蔭下、槳聲中、流動著花香和脂粉香的江南溼潤的霧氣裡,一位身著白布鑲寬黑邊的舊道袍的小道士正襟危坐在一張破椅子上;身邊一方小桌,上面布著一隻粗陶碗,裡面是十幾個銅板;桌邊靠著一根竹竿,頂端是一張白布製成的招幌,上書:“目雖盲,心觀陰陽二路;足不捷,神遊天地八方”
縣太爺再瞧那道士,相貌清雋、氣度出塵,恍然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得道高人,正閉著眼搖頭晃腦。
——原來是個瞎子。不知為何,這個認知讓縣太爺心裡莫名的一陣疼,或許是覺得可惜。
縣太爺收起情緒,裝模作樣地靠近那位道士,對他說:“道長,我來算一卦。”
道士繼續搖頭晃腦,“算什麼?”聲音卻清澈動聽,讓縣太爺又是一陣無來由的心驚。
這問題倒把縣太爺難倒了。他略想了想,自己雖謀得了一官半職,但因素來清貧,而無資財娶妻,轉眼也到了婚配的年紀,著實令他心焦,便道:“問姻緣。”
道士掐指一算,又搖頭晃腦道:“貧道看你紅鸞星動,想是不日便會有一段孽緣。”
縣太爺奇了:“為何別人都是姻緣,到我這裡便成了孽緣?”
道士對他眨了眨眼,作深不可測貌,道:“公子有所不知,據貧道推算,您這是前世的情債,累到今世來償還。”
縣太爺才不管什麼前世今生,指著他道:“你不是瞎子麼?怎麼……”
道士輕咳一聲,重新閉上眼睛、正襟危坐,岔開話題說:“咳咳,貧道剛才算錯了,容我再算一次。”
縣太爺才不想聽他胡說八道,這道士卻愈加來勁兒:“咳,公子,方才忘說了:十五文錢一卦。”
縣太爺簡直要暴走。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