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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部分

打碾的事還算順利,各家各戶鉚足了勁兒從天爺嘴裡奪食,雨一來紛紛碼了垛,太陽一瀉抖開了曬,總算是沒芽掉一顆。收糧也是意想不到的順暢,幾乎不用燈芯開口,各家各戶便把該交的租子全都拉來了,比往年多,也比往年整齊。大災初過,報恩還願的熱浪蒸騰在溝裡,整個秋季,新管家二柺子幾乎成了沒事可做的閒人。

菜子打碾完,油坊的事該張羅了。馬巴佬是在一個細雨綿綿的後晌走進下河院的,一進門就誇張地抱起牛犢,像,真像,一看就是個小命旺。這話說得幾個人臉上沒了顏色。東家莊地沒在意,知道馬巴佬是個粗人,不會說話,便笑著問他三年饑荒的事。馬巴佬長嘆一口氣道,提不成呀,死完了,狗日的天爺,不長眼睛,咋死的都是命苦人哩。

你聽這話說的。

東家莊地的臉動了一下,沒說甚,手一指上房,裡頭進。

馬巴佬很受尊敬地被請進了上房,心裡譁就亮堂了。關於下河院的種種想法,一刻間淡下去許多,尤其北山一帶的傳聞,更就讓他覺得是人在亂說。這不,我到了院裡,還不是受如此禮遇麼?

接下來的喧談中,東家莊地才知道,馬巴佬七十八歲的娘死了,姐姐一家死了三口,兒子媳婦還有孫子,就剩了老姐夫,這次也給帶來了,說溝外苦焦得沒法活,今年雖是雨多,但沒種下地,還是沒吃的。東家莊地聽完心苦成一片,他問桃花男人今年上六十沒?馬巴佬咂咂嘴,屬牛的,虛六十。東家莊地哦了一聲,一種歲月的滄桑感苦霜樣襲過來,直到馬巴佬出門,沒再說一句話,他的心完全沉浸到遙遠的往事裡去了。

四十年前那個空氣裡瀰漫著菜花芳香的日子再次閃出來,那頂大紅轎子晃啊晃,彷彿又一次要把他打下河院晃到北山。那張白皙嬌美的臉,那勻稱的身段和略略後翅的豐臀更是橫在眼前不走,更有出門時那勾魂攝魄的一望……東家莊地唏噓成一團,心思,止不住一次次飛到廟上。

青騾子馱著燈芯到油坊的這個上午,溝裡又出了事兒,日竿子老婆經過數次努力終於將姦夫淫婦捉到炕上,應聲而來的孃家兄弟完全拋開下河院,暴打一頓日竿子後把憤怒全洩到柳條兒身上。這可是真正的亂了綱常呀,叔伯公公讓堵到侄兒媳婦炕上,了得!

管家六根的遺孀這日上午被赤條條拖到村巷,身子讓刺刷刷得一片汙紅,兩隻還算有點樣子的奶子塗上狗屎,惡臭斥滿村巷,義憤燃胸的溝裡女人無一例外吐了唾沫。孃家人的舉動贏得一溝人的稱讚,就連趕去阻止事態的草繩男人回來也是滿腔怒火。亂倫的醜聞讓溝裡豐收的喜悅蒙了塵灰,燈芯聽到後只是輕輕哦了一聲,表示對此事不甚在乎。可懲治淫婦的慘烈舉動卻錐子樣錐疼了她的心。

七驢兒支下身子,燈芯踩著他的背落地後問,都好了?七驢兒說,好了。馬巴佬迎上來,糊著兩個油手說,幾年不榨拾掇起來可麻纏哩。燈芯沒跟他說話,繼續跟七驢兒說,巴佬來齊了沒?七驢兒抬眼瞅瞅馬巴佬,沒答。馬巴佬說,齊了,就等你發話哩。

都哪兒的?燈芯突然盯住馬巴佬。

淫亂(5)

還能上哪兒找,溝外的唄。馬巴佬低下頭,心裡納悶她咋問這。

溝裡沒巴佬,南北二山也沒?燈芯揪住話題不放,馬巴佬好不尷尬。一到油坊他便將以前的巴佬全打發掉,清一色換成了自己人。

少奶奶燈芯尖厲的目光盯在馬巴佬滿是陰謀的臉上,直盯得馬巴佬起了汗,汗從他沒有一絲皺紋的光亮的額頭上滲出,順著肥嘟嘟的臉頰流到油膩如豬項圈的脖頸裡,這一身油光四射的肥肉怎麼也不會讓人相信他家餓死過人,倒說是撐死的還差不多。

少奶奶燈芯並不知道,大災年間豬滿圈糧滿倉的馬巴佬並沒捨得拿出一碗糧食賑濟親人,就連他七十多歲的老孃,也隔三間五地餓肚子,跟他一要他便惡狠狠說,都老成這樣了,還吃個甚?老天爺收人哩,老的不走難道叫小的走?他姐姐桃花也就是天堂廟的妙雲法師曾在廟上最困難的日子裡找過他,你猜他咋個說?他猛地關了院門,罵,哪來的毛鬼神,不跟佛爺要去做甚哩?這陣兒認得你孃家了,遲了!

他姐夫拖家帶口的,兒子不幸又染了病,幾次告到他門上,一句好話沒討到,還差點放出狗來,將他姐夫咬傷。這人哪,誰能說得清呢?東家莊地啃著油渣活命的日子裡,馬巴佬仍然堅持著一日三頓白饃外加兩個雞蛋的美好生活。

三年大災,別人瘦了病了差點沒命了,他倒是養得白白胖胖,活生生一個馬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