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般彆扭、略帶羞赧的模樣,忍不住輕聲笑了。胸中辛苦的滋味隨笑漸漸釋放,陰鬱的心情也陡然有些開朗。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去找王叔了。待會殿上見。”
楚丘的行宮很大,裡面亭臺樓閣數之不清,飛簷走廊連綿不絕,而那金壁輝煌的宮闕殿宇更是看得人眼花繚亂,常迷局中。楚大臣領著王叔一行去齊國在楚丘之議期間所住的宮殿時,我跟在眾人身後四顧環望著入眼的恢弘,心中讚歎的同時不禁也納悶:要說天下五國,最富的是晉國和齊國,可依我所見,兩國的宮廷卻還比不上人家一座行宮來得氣派。
不知道,這是齊晉王室的寒酸呢,還是兩國百姓的幸事?暗自思討時,我心裡面對楚王的印象愈發地惡劣。此人好戰又喜奢華,很有戾君或暴君的潛質,再加上他數之不清的陰謀種種……我皺了眉,很是想不明白爰姑怎會就喜歡了這樣的人,還有了他的孩子……
到了暫住的宮殿,無顏有條不紊地打點著一切,我則樂得自在,陪在王叔身邊與他下棋。
王叔看上去興致不錯,只是異常抖擻的精神看得我暗暗生疑。如果說連我都看穿了無顏的身世,那像王叔這般心思敏睿的一國之主,無理由絲毫都沒有察覺。不過大多的王上都喜歡不動聲色地裝蒜,在晉國見過晉襄公和夏惠公後,我越來越明白這個道理。
可是如果王叔已經知道了,而他居然還這麼相信無顏並把在楚丘行宮的安全和守衛都交給了他管,那麼,我撇了唇想:不是王叔還留有一手;便是王叔對無顏寄予厚望,他信他自己,也信不管在什麼情況下,無顏都不會背叛他。
我希望是後者。因為只有這樣,我才有充足的理由說服自己去儘量勸住楚王“放過”無顏;也只有這樣,我才能放心讓無顏留在齊國。
“愣什麼?快下!”王叔見我下棋時心神不定地,不由得高了聲拿手敲了下我的額頭。
我捏著白子左顧右盼,突然不知該擺在哪裡好。不是說沒路可走了,而是我在思索怎樣才能不著痕跡地讓自己不小心下到勝券在握的棋走上逐漸衰亡的路。
“不許故意讓我。”王叔開口,不說“寡人”,而說“我”。
我一開心,叮噹一聲果斷將子擲下。
王叔的臉漸漸罩上了黑氣,他鬱悶地抬頭看我:“我輸了?”
我心虛地移開視線,點點頭,暗笑得意。
王叔寬袖一揮擾亂棋盤,一邊揀子,一邊大聲道:“無顏!過來和父王下棋!夷光的棋太臭了,下得我沒了耐心!”
喉間一咽,我望著王叔瞪眼無語。
指黑為白,顛倒是非,說起大話來臉不紅氣不粗,甚至還理直氣壯得讓不明就裡的人以為就是如此。我無奈地嘆口氣,心道總算知道無顏之前的厚臉皮哪裡來的了。如果說他們不是父子,鬼才信。
無顏笑應著走過來,眼見他離我越來越近,我掙扎一下,連忙站起身子讓座位。
“慢慢下吧,我出去玩會兒。”低了頭不敢看他的眼睛,飛快地說完這句話後我趕緊跑出了外殿。現在和他在一處相對總是無言,那種感覺,能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我知道,問題不在他,在我。他已經儘量把一切都做得自然而有分寸了,只是我……心裡難以捨得。
靠著門欞喘氣的剎那,殿裡依稀飄來了王叔不滿的牢騷聲:“無顏,你也發愣?還未下就走神?看來這局你也輸定了。”
無顏低笑:“您知道的,下棋……兒子從來沒贏過。”
我一怔,想起在臨淄驛館時被我攪糊的那盤棋,心口又開始莫名其妙地痠痛。
說是出來“玩”,但畢竟行宮這麼大,大得讓人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於是我也不敢亂闖亂走,只負手閒行,圍著齊國暫歇的宮殿慢悠悠地轉了一圈。
剛要收拾好心情再次回殿時,視線一飛,我看到了站在殿前假山旁、正看著我笑魘如花的絳蓉。眼見我也瞧見了她,她趕忙衝我招了招手。
“來找我的?”我笑嘻嘻地跑過去,問她。
絳蓉點頭,順手從袖中取出一卷錦帛遞到我手中,小聲道:“穆哥哥讓我交給你的。他說剛才上山時本要給你的,但後來一不小心給忘了。”
我狐疑地看她一眼,伸指開啟錦帛。才看一眼,我心中便驚喜得一陣狂跳,不由得開心讚道:“他還真神!怎麼拿到這行宮的地圖的?”
絳蓉撇唇,定睛看了我一會兒後,桃花般美麗的眸間慢慢浮現出古怪的笑意:“為了你,上天下地,他可是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