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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走。”但他依然躺著,沉思默想,苦苦追憶。然後他

站起身來。 “身體強壯,感謝上蒼! ”他念叨著,淚水不覺湧上眼際,但同時在微笑。

他這時本想離開,但忽又坐了下來,手裡拿著帽子和手杖,因為他感到兩膝直不起

來。“哎喲! ”他想, “這可不行!我本該正好在十一點鐘回餐廳聽報告。到這兒散一

會步挺不錯,但看來也有難處。嗯,嗯,我待在這兒可不成。我躺的時間久了,身

子有些發麻,活動一下也許會好起來的。”他再試圖挺起身子走路,費了好大力氣才

能跨步。

他出來時情緒高昂,可回院的路上卻垂頭喪氣。他不得不幾次三番在路邊休息,

因為他感到臉上驟無血色,額上直冒冷汗,心頭怦怦亂跳,連氣也喘不過來。他好

容易順著蜿蜒的山路走下坡來,但當他走到療養地旅館附近的山谷時,他清楚地感

到精力不濟,無法徒步走完通往山莊療養院的這段路程,這一帶又沒有電車或出租

馬車,正好這時有一個人駕著一輛載空箱的騾車駛向“村子”,於是懇求他讓自己坐

上。他和驅車人背靠背坐著,兩條腿從車上耷拉下來。他隨著車身的顛簸,身子前

後搖晃,腦袋上下襬動,昏昏欲睡,路人都懷著好奇的同情心盯著他看。他乘到鐵

軌交叉處下車,付了錢後(他不理會究竟付多少),就急匆匆地、冒失地爬上返往療

養院的公路。

“先生,快些, ”那個法國門房說。 “克羅科夫斯基大夫的講演會剛剛開始。”漢

斯·卡斯托爾普把帽子和手杖掛在衣帽架上,咬緊牙關,匆忙而小心地從人群中擠

過去,穿過半開的玻璃門,走到餐廳。這時病人已成排地坐在椅上,而在右面狹窄

的一隅,克羅科夫斯基身穿一件大禮服,正站在一張桌子後面講演,桌子上面蓋著

一塊檯布,放著一大瓶水……

分析

幸虧在門口附近的角落裡有一個空位。他從側面悄悄地溜到這個位子上,裝出

一副早已坐在那兒的樣子。聽眾們的眼睛只是盯著克羅科夫斯基大夫的嘴唇,對他

本人卻並不怎麼注意。這也挺好,因為他的臉色實在難看。他的臉白得像一匹麻布,

衣服血跡斑斑,彷彿剛乾過殺人的勾當。當他坐下時,前面一個孃兒不由掉過頭來,

用細小的眸子打量他一下。他認出這是肖夏太太,心裡老不痛快。真見鬼!難道他

連片刻的安靜也享受不到嗎?他滿以為在到達目的地後,能安安靜靜地坐下休息一

會,現在卻不得不緊挨在她的身邊。在其他場合,他要是湊巧遇到她,本來可能十

分高興,可是此刻他已精疲力竭,她對他又有什麼意義呢?這隻能使他的心情更加沉

重,在整個講演過程中連氣也透不過來。她是用普里比斯拉夫那樣的眼睛瞅著他的

——瞅著他的臉,他衣服上的血跡。她的目光大膽潑辣,咄咄逼人,跟隨手砰地關

上房門的那種女人的氣派十分相稱。

她的舉止多粗魯啊!她完全不像漢斯·卡斯托爾普在本鄉交往過的那些女人,她

們就餐時顧盼同桌的男士,身子也坐得端端正正,說起話來也是一字一句,慢條斯

理的。肖夏太太懶洋洋地把身子陷在椅子裡,背部拱得圓圓的,肩膀垂向前方,甚

至腦袋也往前伸,連後頸的脊椎骨也從袒胸落肩的白襯衣上明顯地露出來。普里比

斯拉夫的頭部姿態和她一模一樣,不過他是一個模範學生,博得大家的尊敬(儘管漢

斯·卡斯托爾普向他借鉛筆並不是為了這個原因),而肖夏太太呢,顯而易見是一個

疏懶而不拘小節的人,她大聲關門,瞧起人來大膽而無所顧忌,這一切恐怕同她的

疾病有關。這種放蕩不羈的作風固然不值得尊敬,卻也有說不盡的好處,年青的阿

爾賓先生對此還引以為豪呢……

漢斯·卡斯托爾普坐在那兒呆望著肖夏太太的皮肉鬆弛的項背,思緒紛亂。現

在他頭腦裡已沒有什麼思想,而像陷入了一片夢境,耳際只朦朦朧朧地響起克羅科

夫斯基大夫拖長的男中音,大夫發得軟軟的R音像是從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