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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忠誠不貳,又持續了一年,接著便停止了。聯絡漢斯和普里比斯拉夫之間友

誼的紐帶,現在已鬆散開來,但對於這點,漢斯不像他們的關係剛剛建立起來時那

樣看得清清楚楚。因為普里比斯拉夫的父親調動工作,他也離開學校和那個城市,

但漢斯·卡斯托爾普對此幾乎並不介意,在他離校之前,漢斯早把他忘了。我們可

以說,這個“吉爾吉斯人”的形象是不知不覺地從雲霧中走入他生活中來的,後來

慢慢地越來越清晰,變得可以捉摸,直到在校園裡他走得越來越近,形象鮮明而具

體。就這樣,他像近景中的人物那樣站了一會兒,然後又漸漸後退,不一會就在雲

霧中消失,分別時也沒有什麼痛苦。

漢斯·卡斯托爾普恍恍惚惚地重新浮映在腦際的,是一幕驚心動魄的情景——

也就是與普里比斯拉夫·希佩的一席談話——經過是這樣的:下一節是繪畫課,漢

斯·卡斯托爾普發覺身邊沒有鉛筆。他的同班同學自己都要用,但其他班裡的學生

他也認識一些,可以向他們借一支。然而他對普里比斯拉夫最熟,同時也近在身邊,

何況又是他的神交,於是他興奮地鼓起勇氣,決定利用這個機會(他把這稱作是“機

會”)向普里比斯拉夫借一支鉛筆。這種做法是相當彆扭的,因為實際上他並不熟識

希佩。不過由於他大膽打破一切顧慮,他沒有意識到這點,或者說根本不予理會。

在鋪有紅磚的校園裡,現在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正好站在普里比斯拉夫·希佩

面前,對他說:

“對不起,你能借我一支鉛筆嗎?”

普里比斯拉夫用突出的顴骨上面那雙吉爾吉斯人式的眼睛瞅著他,用那沙啞而

悅耳的嗓音答話。他毫不驚異,或者說毫不露出驚異的神色。

“可以, ”他說, “不過下課後一定得還給我。”於是他從袋裡摸鉛筆。這是一支

鍍銀的鉛筆,末端有一個小圈兒,只要向上一推,鉛筆心就會從金屬套管跳出。希

佩把這簡單的機構講給他聽,這時兩人俯下身子來看,腦袋湊在一塊兒。

“別把它折斷了! ”他又添上一句。

他想到哪兒去了?好像我漢斯·卡斯托爾普想存心賴掉這支鉛筆不準備還他似

的,或者使用時竟那麼粗心大意。他們相互瞅著微笑,別的再也沒有什麼好說,於

是他們先扭動肩膀,再轉過背,分手了。

當時的經過就是這樣。但漢斯·卡斯托爾普有生以來,從沒有像這節繪畫課那

樣興高采烈,因為他是用普里比斯拉夫·希佩的鉛筆畫畫兒的,下課後將要把鉛筆

還給原來的主人——還時像借時那樣,依舊從容不迫。他擅自把鉛筆削削尖;從削

下來的紅漆小片中,把其中三四片儲存起來,而且放在書桌的內夾抽屜裡整整儲存

一年左右,凡是看到過的人,都猜不出它們究竟有什麼意義。還鉛筆的方式也非常

簡單,但這完全合乎漢斯·卡斯托爾普的脾胃。確實,他真有些得意洋洋,由於他

和希佩的親密往來而飄飄然。

“喏,還給你, ”漢斯說。 “多謝。 ”

普里比斯拉夫一聲不響,只是匆匆檢查一下活動機構,就把鉛筆塞到袋裡……

以後他們再也沒有談過話,這回只是由於漢斯·卡斯托爾普的闖勁,才有這麼

一段交往。

他努力睜開眼睛,為剛才呆呆地出神而茫然不知所措。“我剛做了一場夢吧, ”

他想。 “是的,這是普里比斯拉夫。我已好久沒想起他了。現在一片片的鉛筆屑到哪

裡去了呢?書桌仍舊放在我舅舅蒂恩納佩爾的頂樓上。 現在鉛筆屑想必仍在書桌後面

左邊的抽屜裡。我從來不曾把它們取出過。我甚至不想花什麼精力把它們扔掉,給

您瞧瞧……剛才我看到的完全是普里比斯拉夫本人。我真想不到會如此清晰地重新

看到他的形象。他的外貌多麼像她啊——多麼像山上的這個女人啊!難道正因為如

此,我才對她這樣感興趣?我對他感到興趣,莫非也就是這個緣故?胡說,簡直是胡

說八道!我得走了,而且要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