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的山石上,或公園的古柏下,呆呆的坐著;到太寂寞了的時節,她會到曉荷常常去的通善社或崇善社去和那些有錢的,有閒的,想用最小的投資而獲得永生的善男善女們鬼混半天。
高第這樣躲開,大赤包只好派招弟去敷衍李空山。她不肯輕易放手招弟,可是事實逼迫著她非這樣作不可。她絕對不敢得罪李空山。惹惱了李空山,便是砸了她的飯鍋。
招弟,自從媽媽作了所長,天天和妓女們在一塊兒說說笑笑,已經失去了她的天真與少女之美。她的本質本來不壞。在從前,她的最浪漫的夢也不過和小女學生們的一樣——小說與電影是她的夢的資料。她喜歡打扮,願意有男朋友,可是這都不過是一些小小的,哀而不傷的,青春的遊戲。她還沒想到過男女的問題和男女間彼此的關係與需要。她只覺得按照小說與電影裡的辦法去調動自己頗好玩——只是好玩,沒有別的。現在,她天天看見妓女。她忽然的長成了人。她從妓女們身上看到了肉體,那無須去想象,而一眼便看清楚的肉體。她不再作浪漫的夢,而要去試一試那大膽的一下子跳進泥塘的行動——象肥豬那樣似的享受泥塘的汙濁。
真的,她的服裝與頭髮臉面的修飾都還是摩登的,沒有受娼妓們的影響。可是,在面部的表情上,與言語上,她卻有了很大的變動。她會老氣橫秋的,學著妓女們的口調,說出足以一下子就跳入泥淖的髒字,而嬉皮笑臉的滿意自己的大膽,咂摸著髒字裡所藏蘊著的意味。她所受的那一點學校教育不夠教她分辨是非善惡的,她只有一點直覺,而不會思想。這一點少女的直覺,一般的說,是以嬌羞與小心為保險箱的。及至保險箱開啟了,不再鎖上,她便只顧了去探索一種什麼更直接的,更痛快的,更原始的,愉快,而把害羞與小心一齊扔出去,象摔出一個臭雞蛋那麼痛快。她不再運用那點直覺,而故意的睜著眼往泥裡走。她的青春好象忽然被一陣狂風颳走,風過去,剩下一個可以與妓女為伍的小婦人。她接受了媽媽的命令,去敷衍李空山。
李空山看女人是一眼便看到她們的最私秘的地方去的。在這一點上,他很象日本人。見招弟來招待他,他馬上拉住她的手,緊跟著就吻了她,摸她的身上。這一套,他本來久想施之於高第的,可是高第“不聽話”。現在,他對比高第更美更年輕的招弟用上了這一套,他馬上興奮起來,急忙到綢緞莊給她買了三身衣料。
大赤包看到衣料,心裡顫了一下。招弟是她的寶貝,不能隨便就被李空山挖了去。可是,綢緞到底是綢緞,綢緞會替李空山說好話。她不能教招弟謝絕。同時,她相信招弟是聰明絕頂的,一定不會輕易的吃了虧。所以,她不便表示什麼。
招弟並不喜歡空山。她也根本沒有想到什麼婚姻問題。她只是要冒險,嘗一嘗那種最有刺激性的滋味,別人沒敢,李空山敢,對她動手,那麼也就無所不可。她看見不止一次,曉荷偷偷的吻那些妓女。現在,她自己大膽一點,大概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過錯與惡果。
武漢陷落,日本人要加緊的肅清北平的反動分子,實行清查戶口,大批的捉人。李空山忙起來。他不大有工夫再來到高第的床上躺一躺。他並不忠心於日本主子,而是為他自己弄錢。他隨便的捕人,捕得極多,而後再依次的商議價錢,肯拿錢的便可以被釋放;沒錢的,不管有罪無罪,便喪掉生命。在殺戮無辜的人的時候,他的膽子幾乎與動手摸女人是一邊兒大的。
大赤包見李空山好幾天沒來,很不放心。是不是女兒們得罪了他呢?她派招弟去找他:“告訴你,招弟,乖乖!去看看他!你就說:武漢完了事,大家都在這裡吃酒;沒有他,大家都怪不高興的!請他千萬抓工夫來一趟,大家熱鬧一天!穿上他送給你的衣裳!聽見沒有?”
把招弟打發走,她把高第叫過來。她皺上點眉頭,象是很疲乏了的,低聲的說:“高第,媽媽跟你說兩句話。我看出來,你不大喜歡李空山,我也不再勉強你!”她看著女兒,看了好大一會兒,彷彿是視察女兒領會了媽媽的大仁大義沒有。“現在藍東陽作了處長,我想總該合了你的意吧?他不大好乾淨,可是那都因為他沒有結婚,他若是有個太太招呼著他,他必定不能再那麼邋遢了。說真的,他要是好好的打扮打扮,還不能不算怪漂亮的呢!況且,他又年輕,又有本事;現在已經是處長,焉知道不作到督辦什麼的呢!好孩子,你聽媽媽的話!媽媽還能安心害了你嗎?你的歲數已經不小了,別老教媽媽懸著心哪!媽媽一個人打裡打外,還不夠我操心的?好孩子,你跟他交交朋友!你的婚事要是成了功,不是咱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