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中法,利國利民,怎麼看都是個良法,那為什麼有人就看不顧,欲廢之而後快?張希孟的問題,正戳中要害。
開中法設計再好,這背後都有個財權分配的問題。
武將開鹽引,然後賣給鹽商,鹽商拿著鹽引去鹽場領鹽。這麼設計,不就是等於說給了武將印錢的權力嗎?
他們手裡的鹽引就是錢。
等於說是在戶部體系之外,又弄出了一套體系。
這套體系甚至連皇帝都沒法直接管轄。
畢竟這背後還有武將世襲的問題。
既然沒法掌握,擁有權柄的武將又影響不到皇權,那孝宗順應百官的意思,廢了開中法,也就不足為奇了。
朱標認真思索良久,字斟句酌道:“先生,弟子以為,當下為了穩固燕雲之地,開中法確實有必要!”
朱標說完之後,竟又疑惑道:“只是武將手裡有兵,又有鹽稅財權,只怕,只怕會有後患啊!”
張希孟笑道:“確實,雖然未必會變成唐末的藩鎮,但是武將割據,不服朝廷號令,也是有的。”
“那豈不是按下葫蘆浮起瓢嗎?”朱標憂心忡忡道。
張希孟笑而不語,反而是宋濂,他也算是朱標半個老師,想了想之後,斟酌道:“殿下,凡事利弊摻雜,難以一下子說清楚,身為主事者,權衡利弊,決定國家大政,難也就難在了這裡。”
朱標低著頭,思索再三,還是無奈搖頭,“先生,弟子確實是不知道該怎麼選擇才好,還請先生指點!”
張希孟笑道:“殿下,這事情確實不是我能教的。宋學士講得好,這確實是主事者該負責的事情。若是非要讓我來說,殿下在決定一件事情之前,必須弄清楚利弊,知道開中法原原本本的全貌。而一旦決定執行的時候,殿下就要預備著能夠叫停開中法的準備。進退之間,收放自如,這正是殿下需要學習的。”
“遇事不決,好謀無斷,不是好事。可只是決斷,授予權柄,卻不能收回權柄,這也不行。”
張希孟笑道:“殿下,要說起來,這裡面的事情,你需要學的東西,還是不少啊!”
朱標連忙點頭,並且謙恭道:“弟子本就不甚明白,從今往後,更要用心才是。”
這時候高啟站起躬身道:“張相,卑職倒是有些想不通,如何才能收放自如?如今北平可是張相做主,那張相又該怎麼決斷?”
事情到了張希孟的頭上,宋濂,朱標,還有其他眾人,齊齊看向張希孟。
心說張相講的頭頭是道,別是到了自己頭上,就沒了主意吧?
張希孟微微一笑,“確實,此事不是那麼方便。我打算在長蘆成立食鹽商行,負責曬鹽賣鹽!而放棄鹽運使衙門負責食鹽的方式。”
宋濂皺著眉頭,沉吟道:“張相打算改制?這麼安排有什麼妙用?”
張希孟笑道:“如果僅僅是有武將簽發鹽引,然後由商賈去鹽運使衙門領取食鹽……這裡面可能潛藏的弊端,著實是太多了。哪怕當下越國公公忠體國,其他官吏也算清廉,不出出太多的問題,但是過些年後,事情就不好說了。”
“所以我想的是這個鹽引,還是不能交給武將直接控制,不然後患無窮,早晚會毀了開中法……我的意思是設立食鹽商行,負責銷售和生產食鹽。他們每年先做一個預估,拿出相應數量的鹽引,向商人出售,而根據銷售情況,安排產鹽,分批交割。有多少鹽引,產多少海鹽,賣了多少價錢,全都公之於眾,大傢伙看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張希孟說完之後,許多人都沉默了,不是這個辦法高明得一塌糊塗,而是大傢伙明顯皺眉頭。
不對勁兒啊!
怎麼缺了點東西啊?
過了好一會兒,宋濂才沉吟道:“張相,你,你這麼安排,那修烽火臺的錢,建立軍屯的開支,又從哪裡來?”
對啊!
張希孟這麼搞,等於把最關鍵的事情摘出去了。
大傢伙討論怎麼戍守邊疆,可沒有說怎麼賣鹽啊?
難道連張相都忽略了重點?
張希孟淡淡一笑,“諸位,假如北平都司和內帑各自佔有一半鹽行的乾股,又會怎麼樣?”
這話一出,朱標還是轉不過彎,可孫炎等人已經明白了什麼,竟然忍不住瞪大眼睛,露出了駭然的表情,這能行嗎?
乾股這種東西,並不陌生。
從張希孟最初弄糧食銀行的時候,就已經考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