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海升在前,幾十白衣人趕至。看似悠閒自在緩步踱來,可無人瞧見之時,幾乎是剎不住狂奔下山。
伊闖上前幾步,對裘海升耳語一番。
裘海升眉心一緊,只一瞬便舒展,目光自溪客脖頸傷痕處掠過,看似平和地望著師硯:“來前,裘某已然訊問全派。連一枝雪的一根毫毛,本派上下都無一人見過。寧安司莫不是以走丟之名,實則尋個由頭來此滋事?”
說罷,他那雙幽暗的眼睛又釘死在溪客身上。自打花船那日後,他一直在回想她的樣貌,究竟是哪位相好所誕。裘夫人所為,他心下多少知道幾分,也默許如此。
雖為人父,可不曾生養,親情寡淡,他只覺那些女子乃是挾子求財,居心不良,將他當作一張飯票罷了。裘夫人替他除了禍患,省得髒了他的手,也免叫他不忍,是個極稱職的夥伴。這夥伴到了年紀,如今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師硯目光寒峻,聲冷似鐵:“把她交出來,你知道寧安司的手段。”
裘海升白眉微揚,眼中蕩著笑,意味不明:“寧安司司主,對妖女如此上心,難道也為一枝雪所惑?衝冠一怒……為妖女,豈不叫江湖人恥笑?”
此話一出,寧安司眾人皆是大笑,笑得裘海升大惑不解,笑得他心裡發毛。
“妖女?”師硯止了笑道,“是,她就是妖女。我一個妖人,娶一個妖女,有什麼不對嗎?”
“你的手段,你有幾斤幾兩,寧安司再清楚不過,”他頓了頓,“可你當真瞭解寧安司麼?”
裘海升不願與他雲裡霧裡纏繞下去,他也很不喜歡隻身介入勝算不大的場面。這般矛盾,該叫龍鍾月來此。誰勝誰負,他作壁上觀,等著坐收漁利便好。
他重重甩袖,轉身欲走:“說了人不在我處,便是不在!我絕雲派乃是名門正派,絕不行此欺瞞之事。倘若真捉了妖女,定然昭告天下,當眾處決。那時,司主再來與天下人為敵,也不遲!”
一支箭矢穿風過,釘在裘海升足前石階上。
“溪客,傳令圍山!”
裘海升養尊處優多年,許久未受過這樣的氣,怒不可遏轉身叱道:
“伊闖,零稚,凌潛,擺陣!”
兩相對峙,劍拔弩張。
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一旁灌木叢窸窸窣窣,不自然地抖動。
可誰也不曾側目半分,皆是死死盯著眼前的對手,握緊手中刀劍,只當是動靜太大,驚擾了山林裡的野獸。
嘩啦一聲,灌木叢裡鑽出來個泥人,提著個籃子,裝了一筐軟爛泥巴。
站在針鋒相對的兩陣之外,站在威壓逼人的黑白兩派之間。
來人臉上蹭著深深淺淺的灰泥。頭髮上,手上,衣袖,裙襬上也糊滿厚泥,被風吹得半乾,正掉著幹脫的碎屑,手裡提著只竹籃。倘若蹲在灌木叢裡一動不動,極易被當作是隻從泥地裡打過滾的野豬。
全身上下,只有一雙眼睛是乾淨的,正撲騰撲騰眨著,看著對峙的黑衣人,又看看那群白衣人。
戴著玄鐵面具,又貼了疤痕的李焉識,高騎馬上,她沒見過,此刻也沒認出來,只覺恐怖滲人。
溪客聽見動靜,避開李焉識身軀的遮擋,側過臉來看她。透過這件勉強能辨出白日裡還是藕荷色的衣裳,她難以置信地從喉頭擠出極輕的“嫂子?”二字。
裘海升聞得這輕聲二字,頓時警覺。又記起師硯所言嫁娶之事,緊緊盯著她的臉,恍然間驚覺眼前泥人便是一枝雪。
師硯又怎會辨不出她的樣貌,揚鞭便來。
裘海升急忙一聲令下,身後弟子紛紛騰躍而起。
原先劍拔弩張,血戰在即的兩夥人頓時有了共同的目標,皆來搶人。
她見浩浩蕩蕩兩撥人馬直衝自己而來,嚇壞了,一手提著籃子,一手提著裙襬,撒腿便跑。
土路碎石多,她只顧著跑,一個趔趄摔飛出去,磕在地上,卻死死護著手裡的籃子,將掉出來的一大塊泥巴又拾回去,爬起來,接著跑。
師硯一馬當先,右手緊拉韁繩,雙腿夾住馬腹,足下扣緊腳蹬,側腰彎下,上半身幾與地面平齊,伸出手臂,自她身後攔腰一撈,拉上馬背,一氣呵成。
她正沒命般逃竄,聞得身後馬蹄奔騰聲越來越近,只覺足下一空,便被挾至馬背之上,饒是如此,手裡還抱著那隻籃子。
她轉頭仰看面上疤痕猙獰之人,恐懼至極,不由得眼淚直流,大哭大鬧起來。
“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