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紛揚揚素雪墜落寒月潭。龍鍾月坐在潭心巨石上,看火堆邊百無聊賴的背影,正抱著手臂,趿拉著鎖鏈煩悶地繞圈。
“師姐,你變了。”他看龍鍾月淡漠地遠遠看向自己,嘴裡如此嘟囔著。
飛瀑隆隆,她應當聽不見他的埋怨,可縱是如此,他也只敢小聲嘀咕。
“哪裡變了?”她的聲音像清遠的簫聲。
他原是隻敢小聲叨叨,拘束得緊,竟這樣也叫她聽見了。他便也不好躲閃了,抱著胳膊站在潭水邊,等候發落一般。
這樣熟悉的場景倒是叫他回憶起少年時來。
絕雲派等階森嚴,徒弟絕對服從師父,師弟師妹順從師兄師姐,如此層層疊疊順下去。
按照這個邏輯而言,那時他唯一可指使的便是他的四師弟——尚且圓鼓隆冬的小李焉識。而龍鍾月便是他需得尊敬的最小單元。
故而,他每每出格捱了板子,皆是龍鍾月執行。他一看見龍鍾月這樣嚴肅不爭的神情,便會撐著個臉皮佯作不在意狀:不就是捱打嗎,有何可在意的?養個幾天我照樣是條好漢。
板子打在手上並不能叫他悔改,可他這副厚臉皮的模樣卻終究收斂了些。因為執行的人從龍鍾月換成了趙清越,她自請與他一道受罰。
眼前漠然的龍鍾月,與昔日他受責罰時一般無二。他被押入飛雲瀑下,她便自請跟隨。
他指著踝上的鐐銬:“這東西跟著我這樣久,都結冰了,師姐當真是要在年邊兒上凍死我不成?”
“你為什麼不自己解開呢?”
“師姐親手所枷,我不敢解。”
“是不願。”她輕聲糾正道。
她嘆出一縷雲霧,升騰著滾滾散去了:“被困住的不是我,而是你,阿隱。”
他沉默。
她繼而道:“你困在了十六年前的那場大火裡。”
是那場大火嗎,是被冤屈的仇恨讓他走到今天嗎?
片刻思索後,他忽而生出幾分無畏,斬釘截鐵:“不是十六年前的大火!是凌雲山!凌雲山困住了你,也困住了我!我後悔,為什麼沒有……”
她輕輕一語打斷他,免叫彼此愈加傷懷:“凌雲山沒有困住我,我的心一直是自由的。而你的身體是自由的,你的心卻困在了此處。”
她纖白勝雪的手背微微透出青色的血管,搭在自己的心口,透過重重疊疊純白的衣襟感受著微弱的搏動:
“走吧,帶著它走吧,你走得越遠,它就越自由。”
有沒有那句喜歡,都罷了。她想。
半邊潭水相隔,慘白的雪花落在平靜的沉碧裡,消失了。他千萬點情緒都被她消解,只餘下順從。
凌雲山九千重天階,他只能站在最底下仰望所有人,卻只順從她。
他的雙腿像被釘在原地,呆呆地佇立。
真是糟糕,怎麼又回到了原地呢。
他白中泛灰的布靴上鬆鬆扣著的鐐銬早已在發狂時撞擊得破爛不堪,又經過這些時日的磨損……
於他而言,斬斷,摘下,輕而易舉。
拖著鎖鏈的雙足呆滯許久,轉向身後,對著大雪覆蓋的小徑。
“解開了,也出不去……”他執拗地輕聲辯解,像是極力為自己開脫。
即便他清楚地知曉,自這條小徑砍開乾枯的荊棘,清出一條小道轉至後山,兩峰之間的洞穴便可探出凌雲山。
“阿隱,帶著它走吧。”她垂下渙大空洞的瞳孔,低低地重複。
“我出不了凌雲山,請你帶它走吧。”
兩條蛾眉籠著淡淡愁緒。
“就像從前,我望著月亮,望著你?”他遲疑地開口。
“就像從前那樣。”她重複他的話。
她的話何嘗不是一柄鋒利的劍,斬斷他足上的鐐銬,他還真的需要有一柄劍確確實實地斬來嗎?
他垂下的手指曲了曲,呆滯地問:“那你呢……我走了,裘海升對付你……該怎麼辦?”
她的手依舊搭在心口:“你走了,這裡是空的,他傷害不了我。”
他頹唐的身軀滯在那,過了許久才如釋重負般吐出一大滾白霧:“好。”
她坐在潭水中央,腿散散垂下,自腰後取出那柄長簫,合目吹奏。
漫天風雪下,潭水深碧,她的氣息平穩至極,簫聲清逸悠遠,較之當年並無哀怨之情,更添悲闊之意。
他遠遠凝望著,也徐徐自腰間解下那支竹簫來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