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葉聽濤凝視著她,“但衛彥之是何等樣人,舫主難道不清楚嗎?他若是攻下了劍湖宮,從此佔領滇南雪湖,而重天冥宮被栽贓一事又始終無人揭發,那麼鳴風山莊領正義之師,便可順理成章藉由剿除重天冥宮,而漸成一家獨大之局。到時雲仙畫舫非但不能作大,連生存亦成問題,陳舫主以為如何呢?”
陳清怔住了。她忽然覺得葉聽濤的聲音雖不甚響,卻一直擊入了她深心之處。世人說“子目短”,雲仙畫舫盡是子,雖各有絕藝,卻只能依湖澤而生,無法佔一方土地,可有此故?
葉聽濤看著她的神情:“當初斷雁來到玄武湖時,舫主說力不能敵,寧可裝作忘記,眼下重天冥宮雖與你有血仇,但與其日後大勢趨危,或是相助一方屈於人下,何不讓其兩力相爭,自食惡果?況且事有真相,黑白本不能顛倒,此乃常理。”
陳清的目光慢慢移動,眼中有如朝陽般的光芒透射,柔媚的表情一時盡失。良久,她終於重新看著葉聽濤,嘴角淺淺一動,神卻是複雜:“以前我總不明白,比起鳳夫人,我究竟輸在哪裡,為什麼她能把易樓經營成江南第一樓,讓那些男人們俯首……可惜她也擺脫不了朱樓主,終於還是那樣死了……”
葉聽濤搖頭道:“你不必事事與鳳夫人相比,當年初見時我師兄曾對你說過,身為子,本不適合在江湖中拼鬥,徒然自傷。”
陳清喟然道:“現在說這些又有何用?……這件事,我已經明白了。另外,聽說在江南一帶門派遭襲之前,冥宮人馬出現最多之處是永寧府,他們常去一個叫雁塔的地方,已經只差把那裡的牆拆掉了。我想,他們也是在找和萬相無塵劍同屬之物吧。”
葉聽濤目光一凜,繼而道:“多謝相告,那麼,我便告辭了。”說著一拱手,轉身要走,陳清叫住他:“葉公子……”葉聽濤回頭:“怎麼了?”
陳清臉上有浮雲般的惆悵與惘然,目光垂下:“……我第一次與你相遇是在一片楓樹林裡,一轉眼,人事皆非了。你……保重。”葉聽濤目光一動,沉默了片刻:“舫主……江湖路遠,不必過於執著。告辭。”
青衫背影依然挺拔,葉聽濤慢慢走出院落,靠在離門不遠的牆邊,衣襬下的右腿緊緊被布條纏住,雖不滲血,但每走一步,卻如行走刀山。駿馬拴在樹旁低頭吃草,可就連這幾步,他也一時無法走過去。
小院的門重又被推開,那個懶洋洋的侍走出來,看著他:“葉公子,舫主說你若是要去滇南,她可以派船送你,最近這陣子陸路上事多,走水路快一些。”
第三卷·萬里西風瀚海沙 第十一章 鶴鳴空,棲霞碧血
山與天之間,是無一絲雜念的藍,天光極遠,如劍湖宮大殿的銀白基座,亮而素潔。兩側翼樓高聳,樓中侍衛向北遠眺,聚精會神,待那雙騎漸近,馬上一男一面目可辨時,有幾人不由激動,徑直下樓,往大殿中飛奔而去。
廡殿清冷,玉座空空,因陽光無法射入,也沒有點燈燭,陸青背手而立的身影便顯得有些陰沉。對襟寬袍、手無兵刃,他仍是個渾身上下覺不出一點殺氣的人。可就是這個人,在某一個星辰暗淡之策劃了一場劍爐之局,第二日清晨之後,劍湖宮弟子就再也沒有見過那位白袍宮主。
陸青並沒有坐上玉座,他仍舊站在往常所站的那個位置,甚至還有意地遠離了一些。彷彿是長久陪襯著任奇,玉座在所有人的記憶裡都隱約散發著寒氣,不可親近。百足爐中淡煙嫋嫋,腳步聲疾,侍衛跑入大殿,聲音高亢:“陸樓主!孟樓主和蘇樓主回來了,他們已經快到大殿……”
陸青一震,慢慢轉過身,眼中驚喜與憂慮攙雜,快步走到大殿中央。遠遠兩騎於殿前二十丈處停下,蘇婉雲的輕煙羅裳在跨下馬背時飄然而動,在她身旁,熟悉的翩翩華衣讓陸青神一顫。但當那兩人走到大殿前時,他已恢復了平靜儒雅的神態。殿前弟子都目不轉睛地望著他們,面露微笑。孟曉天向他們回以笑意,卻沒有作任何停留,就跨入了大殿。
他們三人,已經有很久未曾這樣聚在一起了,霜雲、銀鏡、玄星,江湖上盛名不衰的傳奇,但在所有的事情開始之前,陸青所記得的只是蘇婉雲練劍時的不顧命,還有孟曉天嘴角微撇的那種笑容。彼時劍湖宮主佇立於試劍橋上的背影宛如神明,此刻卻讓人不忍回憶。
三人相對,有一瞬間似乎都在等待誰先開口,陸青掃視兩人一眼,目光落在蘇婉雲的臉上:“你們的信,我已經收到了。雪湖四面守禦都已加強,只等你們回來。”孟曉天盯著陸青,神有些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