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包廂裡傳來發黴的麵包屑和用護城河水製作的冰點。
林夕陽的睡眠在可怕地減少。電噴點火器推銷員在她身邊放置了一枚定時炸彈,隨時都有可能把她炸得血肉橫飛。每天都有不同的社會流氓到這裡來吃免費的晚餐,他們興奮得哇哇大叫,把烏堡鎮搞得烏煙瘴氣。
門口的水泥地上又鋪了一層鵝卵石,這都是推銷員的傑作,他總算給社會做了一點貢獻,他雄心勃勃地要把這條街變成鈔票,如泡沫一樣不停地往外翻滾的錢全是他的。推銷員店面里門楣上的金匾引起了諸多男人的共鳴:升官、發財、死老婆。每天早上都有一個暴發戶跪在那裡假裝捶胸頓足地號啕大哭,好像真的剛剛死了老婆。
凹凸不平的鵝卵石讓那些上了歲數的老人經常摔跤。林夕陽的婆婆是最嚴重的受害者之一,她到市場上買完菜回來就被摔得鼻青臉腫。她當著兒媳婦的面叫喚,她誇張地呻喚著,以便博取兒媳婦的同情,但林夕陽有沒有任何反應,她正噘著嘴唇抹口紅,天空中噘著一張血盆大口。
老太太惡狠狠地抱怨起來,一邊抱怨一邊在大街上吐痰,她使出了全身的力氣,畢竟是老了。從嘴裡吐出來的汙濁物全都落在自己的屋簷下了,像電線杆上的烏鴉拉出來的黑色糞便。
小傢伙穿著溜冰鞋回來了,還沒有進門就老老實實摔了一跤,倒在這堆還冒著熱氣的濃痰上。林夕陽猛地用力扔下手中的口紅,剛剛扶起兒子的一隻胳膊,也跟著摔倒了。老太太擺出剛才林夕陽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幸災樂禍地看著她。她感到自己手上有一個魔術棒,這麼快就達到了報復目的。她早就想教訓她了,只是苦於找不到藉口。兒子不在家,她整天把自己打扮得像個妖精似的,張著一張血盆大口招搖過市。還穿那麼花的裙子,走出去和出租器官的婊子有什麼兩樣。她早該摔一跤了,摔在她吐出來的黑痰上,摔得鼻青臉腫,這比什麼都好。不給點顏色讓她看看,她遲早會出問題。無論如何家裡不能出這樣的問題。她寧願把她拴在褲腰帶上,讓她慢慢地流血而死。
老太太成功地激怒了這個年輕女人,她目睹著一種比她想象的任何東西更殘酷更痛苦的姿態。林夕陽的臉扭曲起來真可怕,像一個從墓穴裡跑出來的蒼白的屍身,屍身內潛伏了很久的能量在這一瞬間引爆了,她看著老太太那張陰森森冷笑的臉,脫下高跟鞋就朝那張恐懼的老臉擲過去。要是能在魔鬼的臉上砸一個巨大的窟窿就好了,可以把自己活生生地埋進去,讓她體內生滿蛆蟲。她又脫下另一隻高跟鞋,狠命地砸向正在到處逃竄的老太太。
老太太正抱著自己快要爆炸的頭和魔鬼拼命。林夕陽看到一隻驚恐萬狀的蟑螂拖著肥碩的屁股搖搖晃晃地閃進了閣樓。
目標一下子從眼前消失了,林夕陽忽然感到心裡空蕩蕩的,像一隻被人丟棄在荒漠裡獨自嗚咽的小狗。在荒涼的沙漠和動物的骨骸之中,無精打采,怎麼也找不到出路。她突然號啕大哭起來,感到自己被人無緣無故地閹割了。在人生的舞臺上,顯得那樣不倫不類。
她向單位請了病假,重新給自己清洗,也給兒子清洗。從水龍頭裡冒出來的水衝擊著她的身體,她蹲在馬桶上止不住地哭,把鬱積在心裡的苦悶都倒在馬桶裡,她感到她的體內到處都是垃圾,在乾巴巴的夜晚需要及時解決。
第二天,校長以一副悲天憐人的情懷去看她。他拎了一籃子水果去敲她辦公室的門。趴在辦公桌上打瞌睡的林夕陽正夢見兩隻花貓用笨拙的爪子遲鈍地抓撓對方的臉,與其說是抓撓,不如說是撫摸,沒有什麼比這更輕柔的動作了,這種狀態比睡眠中的想象還美妙,可惜中途被校長打斷了。白天這樣不守規矩的睡眠比在夜晚強多了,她居然做夢了,夢見兩隻貓在細雨中極其興奮地叫嚷著。
林夕陽極不情願地從夢中醒來。她看到了一堵堅硬的古城牆。古城牆上兩張如嬰兒果子醬的臉像得了神經官能症,在林夕陽面前抽風似的抖動。很顯然,校長意識到了這一點,他馬上點燃一支菸,他藉助煙很快鎮定了下來。他意味深長地吸了一口,大部分煙霧被他吸進了肺部,小部分從他鼻孔裡冒出來。他扭動了一下身體,慷慨地一揮手,把一撮垂掛在左耳廓的頭髮調到了右邊,恰到好處地遮蓋住了他的額頭,像戴著一頂奇形怪狀的帽子,他直瞪著雙眼咳嗽了一聲,扯著嘶啞的嗓門一遍又一遍地說,好好的怎麼生病了呢?好好的怎麼生病了呢?
林夕陽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目光轉向了窗外。
古城牆趁此機會走過來,將手耷拉過來,只一下就摟住了她,技術嫻熟得像一個麵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