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擺了兩套新做的衣褲。做工面料都是上乘貨,掀起個角來,底下蓋著層層疊疊的錢。
沈延生不動聲色,當著瞎眼的面翻了翻那些面料光鮮的衣服褲子,彷彿是有點高興,對待劉炮也稍微顯出點和顏悅色的尊重來。
劉炮態度自然的同他說了兩句閒話,便匆匆離去。沈延生摸了摸竹篾編的小箱子,心情很好,彷彿是看到了新生活的希望一樣,忍不住都要笑出來。抬眼看見站在門邊的瞎眼,他把箱子往腿邊一擺說:“你去給我燒點熱水,我要洗澡。”
沈延生愛乾淨,雖然這土匪窩讓他活的沒個正經的少爺樣,可他一刻也沒撇棄過自己少爺的身份。憑良心講,趙寶栓待他算是不錯的,可這不錯兩個字也就是不錯而已,他斷然不會因為鬍子老粗的幾口熱飯幾瓢熱水,就跟瞎眼一樣的死心塌地跟著人家做土匪。
他是少爺,趙是匪,道不同,不相為謀。所以在這幫粗壯野蠻的人面前,他得努力的讓自己活得高檔精緻,時時刻刻做出區分,不能丟了身份。
維持身份,最基本的就是從外貌做起,隔兩天,他就會叫瞎眼燒水來給自己洗澡。天氣冷,他就弄個半人多高的大木桶在屋裡洗,燉湯似的把自己浸得熱乎乎的,然後乾乾淨淨漂漂亮亮的抱著自己的小兔子四處勘探地形。白天看,到晚上再用紙牌做記錄,四種花色各有用途,怎麼記,記多少,只有他自己明白。
瞎眼讓人抬著木桶進來的時候,沈延生已經脫掉了外面的棉襖,裡頭一件打底的白衫服服帖帖的勾勒出腰身和屁股的形狀,起伏的很有些讓人浮想聯翩的資本。
抬手跟那幾個幫忙扛活的嘍囉指了指木桶擺放的位置,這位假夫人從桌子上拿起了半片鏡子。他頭髮是真有些長了,幾乎能從耳後掖到頸窩裡。他也知道該剪一剪,但是看看馬二墩和瞎眼那幾個憨頭憨腦的前車之鑑,他又不願意自己也同他們憨到一處去。
大木桶灌上熱水,沈延生脫得赤條條的邁腿進去。盤腿坐到桶底,四周的口子高度適宜,正好露出顆腦袋。仰頭往後靠,他腦後墊了塊浸透熱水的毛巾。毛巾軟綿綿的躺起來十分舒服,這位沈少爺就閉目養神的思考起事情來。
錢,他是有了,白堡坡的地形和守衛分佈,他也有了,剩下的還有羅雲鎮裡的風向。如果依照先前的計劃,他只要做好這最後一項奔逃的工作,便能妥妥的奔赴似錦前程,不過有件事情,他還在猶豫——那就是趙寶栓。
他同趙寶栓之間,除了頭天晚上一出洞錯房的鬧劇,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他要錢,趙寶栓給的很大方,他要自由,趙寶栓也沒有關著他。
雖然找人盯他的梢,但考量之下,這也在情理之中。對於他這樣來路不明去意不定的,沒有時刻軟禁已經是給足面子了。平常由著性子出東門進西門,底下的嘍囉雖然多有議論,但沒有一個敢攔他,彷彿真是他把這壓寨夫人的位置給坐到了邊,嘍囉們不由自主的就要因此多有忌諱。
翻來覆去的想,沈延生在木桶裡坐直了身體,伸手從底下的熱水裡撩起一捧兜頭澆下,他掛了自己滿頭滿臉的水珠子。水珠子晶瑩剔透,一顆顆的挨著濃密好看的眉睫滾,最後匯聚到溜尖的下巴上,再一粒粒的滴回水波盪蕩的大木桶裡。
水聲滴滴答答作響,他終於理出頭緒。
趙寶栓的壞,是不能用好來彌補的,因為那好他本就該得。與此同時,這土匪頭子的壞也隨著時間流逝漸漸淡化,他倒是沒這麼恨他,但是不恨不代表不會厭棄,只要一想到這個粗糙的大男人每天跟自己擠在一個炕上睡,他就渾身不舒坦。
趙寶栓先是拿他當女人用了一回,接著又因為不是女人而取笑他,沈延生心有不甘。這種不甘慢慢的趨向晦暗,居然變成了一種類似於妒恨的情緒。他從小到大都有人疼,可這種疼和床上那種疼不一樣。沈少爺活了這麼大,從來沒想象過自己跟別人相互交心彼此愛慕的模樣,更不要說因著滿腔愛意滾上床的情況。那些耳廝鬢摩成雙成對的在他看來,不過是統一的腦子灌了水,肚子進了風,不是個正常人的模樣。不過他可以不愛別人,卻渴望別人可以來愛一愛他,彷彿只有人愛他,才能讓他獲得一些精神層面上的慰藉。
而眼下,他一方面討厭趙寶栓,另一方面也是希望得到對方的傾慕,如此矛盾之下,沈延生不禁皺起雙眉——他自己也鬧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大木桶裡,熱氣騰騰的往外冒著白煙,沈延生臉蛋微紅的坐在繚繞升騰的水汽雲霧當中,美得跟個臨世仙童一般。溼毛巾被他從桶沿上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