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上山之前一清二白,平白無故的多出這麼些銀錢,那必定是從扎寶栓那邊要來的。
劉炮舔了舔嘴唇,未出聲先擺出一副半討好的姿態。他知道這個小白臉在老大這裡地位重要,但到底重要到什麼程度他不清楚,或許就是養在腳邊暖暖床,再不然就是想留他出主意用。
要是第一種,那這位將來就是枕邊風,什麼時候正經八百的吹起來,功效威力自然不容小覷,可要是第二種,那這位就是準師爺,討好以下準師爺總不會有錯。
思及至此,劉炮笑微微的開口道:“學生哥,你這是要開洋局?”
沈延生睨他一眼,雪白的手指把面前幾堆紙牌攏做一把,慢條斯理的翻洗,反問道:“小貓小狗似的兩三隻,開得起來?”
劉炮道:“你要是玩派頭排場,我再往屋裡叫人就是了,你要是想玩點什麼新鮮有趣的……”說著,他轉著眼珠瞥了一眼邊上的馬二墩,低下聲音道,“……那這幾個人也就夠了。”
沈延生說:“怎麼夠,我想玩橋牌,得四個人才能成局。”頓了頓,他問道,“仇報國呢,怎麼不把他也一起帶來?”
劉炮:“他不好帶,我也帶不動,不然讓瞎眼坐下湊個數?”
劉炮不管什麼橋牌路牌,只是仇報國這個人是真的動不得,包括東屋那個嬌嫩吵鬧的小少爺也一樣動不得。照理說,這樣的大人質滿應該關在柴房裡一頓折磨,然後砍下個手腳來送回羅雲去狠狠的訛上一筆。可趙寶栓卻按兵不動,不但不關押,還當客人似的供著,平日裡除了安插眼線暗中盯梢,基本就跟被圈養起來又閒置不用的騾子馬駒一樣,一日三餐不少,還有片大小有限的院落可以曬曬太陽散散步。
這俘虜當的,可稱得上奇葩。
然而這葩就是再奇,都是趙寶栓肚子裡結出的花骨朵,他劉炮只是杆槍,憑著義氣指哪兒打哪兒,在涉及到他的切身利益之前,他是懶得管這許多的。沈延生邀牌局,他就應,至於仇報國,這不在他的義務範圍內。
聽著劉炮直白的推辭,沈延生用視線斜斜的掃了一眼桌子旁邊的小眼睛跟班。小眼睛看著乖順,兩隻眼睛黑咕隆咚的瞧不出眼神的方向。一聲不響的在屋子裡站了好半天,他看起來毫不關注,可沈延生知道,這小子正從他兩道細細長長的眼皮後面注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趙寶栓不在,白天就有這小跟班盯著自己,雖說不是長久的跟蹤,可處處行蹤詭秘,彷彿到哪兒都能看到那顆青皮瓜似的腦袋。
盯著對方實在算不上美觀的髮型,沈延生在心裡發出感嘆,這頭剃得可真憨啊,憨得簡直有些發醜。
“算了。”他嘆氣,有些不大高興似的,抬手從那一堆銀錢裡捉起幾個壓到面前,“賭牌九。”
收起紙牌換上骨牌,三個人隨即熟絡的玩起來。沈延生不太精通,打得也慢,總要看看算算好半天才依依不捨的攤出來。劉炮和馬二墩盯著這位學生哥從白臉變紅臉,又從紅臉變成白臉,一會兒工夫,人竟是出了一額的熱汗。
指頭扭開領口,沈延生露出一截白生生細溜溜的頸子。他頭髮有些長了,烏黑的從腦後蓋過來,掖了幾縷在領子裡,因而愈加顯出他透亮的白。
劉炮閒瞥一眼,本意是督促人趕快出牌,卻被人喉間下嚥的喉結引住了視線。鼓動的器官上下一滑,他就覺得自己嘴裡心裡隱隱的泛出一股酥麻麻的癢來——這是煙癮又犯了。
一手攥著牌,他探到後背摸出那柄不離口的煙桿,還沒開火,已然引來了沈延生的不滿。
“要抽出去抽,燻得我這一屋子都是臭的。”
沈延生說著話,分出條長腿伸過來蹬了一腳劉炮的椅子,劉炮當即笑嘻嘻的鬆了手。
“打完這把再說。”
因著牌技不精,饒是劉炮和馬二墩恭維似的順著他打,沈延生手裡的銀元也流水釋沙似的抓不住。一會兒工夫就輸出去一指高的規模,窘得兩位有意拍馬卻不得門路的尷尬萬分。
越玩越熱,越熱越玩,等輸到第二根指頭過半的時候,沈延生有點疲了似的把骨牌往桌子中間一丟,順道把自己手邊的銀元也撫倒了。
“晦氣!”他嘟嚕著罵,語氣惡狠狠的彷彿是心有不甘。劉炮察言觀色,立即把贏到自己這邊的錢又推送回去,嘴裡哄道:“學生哥,小玩兩把也就是圖個樂子,你何必這麼較真呢。”
沈延生不理他,連他退還的銀錢也不理睬。捉起一粒白亮滾圓的銀錢擺到眼前,他前後正反的仔細看,看到最後又說了一句:“晦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