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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輸給賭廳的錢?再不還她可以再催逼:段總您可不能害我,您不還錢我怎麼跟賭廳再借錢給我其他客戶啊?輕則砸了我在賭廳的飯碗,重則讓賭廳後面哪個黑社團做掉。聽說過社團為幾十萬、幾萬就做掉一個人的嗎?

〃那請你告訴廳主,一週轉過來,我馬上就把錢匯過來。〃他的氣勢比早先弱了那麼一點。

〃段總需要多長時間週轉?〃

〃限期不是十天嗎?〃

他目光在鏡片後兇她一下,隨後就是輕微的厭煩。她曉鷗似乎是那把刮臉刀,一不留神讓它小小破了一點相。他對著沾血的刀鋒兇了一眼,但馬上覺得是不值得他動氣的。他笑笑,輕輕捺著曉鷗的手背。

〃不會讓你為難的,啊?〃

女人往往用女色辦成不少難辦的事,男人也用男色。曉鷗近年來不少碰到段這樣的男人,他們動用男色還像是施捨你,彷彿你巴不得捧出自己讓他們吃豆腐,彷彿你給他們吃豆腐是你的福分,因為他們的財富、產業、不可一世的未來。段希望激起曉鷗的痴心妄想,把自己想成他未來的一小部分。只要她現在配合一下,別逼他太甚。

退回到去年十月初,她被他這樣捺著手,她會賤颼颼地預設,做出備受抬舉的回應,可現在是七個多月之後,她撒出的資訊網收攏了,有關段的資訊可不少,也都不妙。她縮回手,端起冰冷的蘇打水,看著左側方的那盤脆爆螺片。她梅曉鷗可不欠這種沒名堂的撫弄。

〃段總,咱可說好了,十天之內你一定得把錢匯到老季那裡。〃

老季開黑錢莊,哪國的鈔票他都能跟人民幣兌接流通。

〃誤不了你的,梅小姐。〃

曉鷗散漫地舉起蘇打水,最後的氣泡細小地炸了。段凱文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再給兩人的情誼一次機會吧。曉鷗把蘇打水喝下去,站起來。段總慢用,她還有兒子要照料。最後一個菜剛上來,其他珍餚基本沒有動。

第七章

梅吳娘把梅大榕的遺腹子生下來,跟接生婆要水喝,接生婆走出睡房,來到灶間,揭開沉重的木頭鍋蓋,舀了一瓢滾水。她知道梅吳娘把她支開要做什麼。一句謊話很金貴,值二十塊大洋。梅吳娘讓她撒了三次謊,只要生男就告訴梅家人是死胎。接生婆用謊言買了二十棵桑樹,蓋了一爿蠶房。就在她舀起一瓢滾水的時候,梅家公公、婆婆進來,推了接生婆一把。接生婆的頭在滾水裡漂洗一遭,爬起來連頭髮帶頭皮都熟了,一拉撕下一大把。梅家公公婆婆搶下被掐啞了的梅家孫子。

從此梅家多了個用小旦假嗓說話背書的梅亞農。梅亞農的聲帶給梅吳娘掐扁了。

一天梅亞農用假嗓子細聲細氣地念叨,下一個從門口出來的是仔是囡,假如是仔,他就贏了。梅吳娘從樓上小窗望下去,看見兒子跟四五個同學坐在廊簷下,盯著對門雜貨店。此刻從雜貨店出來個買燈油的後生,同學們哄了一聲,恭喜梅亞農贏了。

又一天梅吳娘聽見兒子的假嗓說,大家剝開十個繭賭雌賭雄,雌蛹比雄蛹多,賭雌的人就贏,反過來,就是賭雄的人贏。贏家得什麼?得十個熟蛹吃。

那年梅亞農十二歲。梅吳娘賣了繅絲坊,帶著兒女們到了上海虹口,投奔在那裡做南貨生意的孃家表兄。梅吳娘以為廣東沿海地方刮賭風,到上海便避過風頭了。到了上海她發現什麼都能賭,賭馬,賭狗,賭蟋蟀,孩子們用一把棒糖棍子,一沓洋畫,一摞紙菸盒就在弄堂裡賭。梅亞農贏了鄰居男孩所有煙盒,假嗓子從弄堂一路響到家門口,戲臺上小旦從後臺一溜兒圓場唱到前臺似的。梅吳娘已經等在門後,手裡拿一根捅煤爐的通條。兒子臉蛋紅亮氣喘不勻地向母親報喜,褂子前襟兜裝滿贏來的煙盒。全是贏的?全是!以後還去贏?當然!梅吳娘把爐子通條往自己手心一擱,一股青煙連同一股肉香躥起。

梅亞農紅臉蛋綠了,用假嗓子〃老母!老母〃地喊。

梅吳孃的右手仍然抓住爐子通條告訴兒子,怪只怪她這隻手不好,不夠快不夠有力氣,沒在那個小賭鬼出孃胎時掐死他,只掐出個不男不女的嗓門來,代他跳海做水鬼的父親來跟她梅吳娘討債。

梅亞農的嗓子突然變了,變成低沉嘶啞的野獸嗓子。他用這條嗓子繼續〃老母老母〃地喊,央求老母再去燒一燒爐子通條,往他手上來,是他的手的罪過;他的手不是他自己的,是他跳海的父親的。

梅吳娘在突然變嗓的兒子面前慢慢鬆開爐子通條。幾個月後,她養蠶繅絲的手便有了一張堅硬如核桃殼的手掌。皮肉變成了痂,直接結在骨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