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嬪拉著她的手搖頭,忙急道,“姐姐思慮太甚,娘娘向來疼愛咱們,如何會因此怪罪姐姐?”
蘭嬪卻苦笑,看著她的眼緩聲道,“這次孝昭懿太子的事兒,我沒能幫上娘娘半分,更是親手往娘娘心口捅了刀子。若是其他嬪妃也就罷了,可這些年前朝後宮風風雨雨,娘娘沒有不偏幫你我的……換成誰,就算不怪罪,卻難免寒心。”
她隱下後半段的話未說——如今,皇后一心怕是都在為孝昭懿太子報仇上,她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生下這個孩子,若是個皇子,必定傾她母子全力相助於皇后。
寧嬪聽了這話也不再勸,長嘆一聲,面有戚色,“終究是世事難容情。”頓了頓,她瞧著蘭嬪有些嘆惜道,“姐姐其實心中十分仰慕皇上罷……”
蘭嬪難得聽到她這般言語,觸動心底某根弦,有些隱秘的情感她始終壓抑在心底,所謂旁觀者清,這些年她一直這般告誡自己。
暮冬晚來天色昏暗,惹人疲倦,她看著眼前年輕無憂的女子笑道,“妹妹不知,那年我初入潛邸,本覺著皇上便是這般風度翩翩的男子,想著能與他舉案齊眉、相敬如賓一生也是好的……直到娘娘進府,我才知曉,他不是生來這般的,他也可以是將一個人眉間心上,無處不牽掛的良人。”
寧嬪抿唇默嘆,又聽她輕聲感嘆道,“人世間最可怕的莫過時移世易,當年那個在潛邸受皇上獨寵的娘娘回不去了,從前侍奉著娘娘用早膳的我回不去了……這宮裡的人,都回不去了。”
天鼎七年正月十七,上元佳節方過,鍾離爾往乾清宮去,呈遞新春選秀的事宜,進了內殿,只覺得地龍暖意單薄,解了披風,甚至有些讓人發抖。
她再見他容顏,總覺得不知是否錯覺,他面色似是比從前蒼白了許多。
無暇追究究竟,她帶有些快意的想,硯離的死,他本應當這般不好過。
皇后請過安,天子仍是多年不變地頷首,輕聲道,“皇后來了,坐罷。”
她起身笑了笑,伸出蔻丹嫣紅的十指,握著新歲選秀的朝臣之女名冊,這些年出落得愈發妖冶精緻的眉眼如同一幅用色霸道的佳作,預備徑自將冊子放在皇帝案上,“這是臣妾理出來的秀女名冊,還請皇上過目,若有什麼錯處疏漏,臣妾便再去斟酌一二。”
他卻未如往常那般教她放下名冊,而是從她手中接過,便就地認真翻看起來。
鍾離爾怔愣一瞬,隨即恢復如常笑意,將冠服理了,緩緩坐在殿內。
四下無聲,他今日似是有些反常,只一味垂首翻看名冊,她也好耐心,便坐著悠然飲茶。
想來二人夫妻九載,在近十年的光景裡,吞嚥下一切的不甘與恨意,安然對坐於此,也是不得已的修為。
連爍翻看過後,抬眸將名冊遞還與她,皇后伸手接過,聽他道,“皇后辦事向來穩妥,便依你的意思去辦罷。”
她頷首稱是,連爍目光有些閃躲,瞧著她顏色奪目的朱唇半晌,又道,“還有一事,須與皇后說。”
鍾離爾收了名冊,挑眉問道,“臣妾不敢,皇上有何旨意?”
連爍瞧著她搖首,殿內龍涎香混著股藥香味,纏繞在她鼻尖不肯散去,她聽他輕聲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兒……翊坤宮貴妃,有喜了。”
她抬眼瞧他,她等這個訊息似是等了七年,終於來到這一日,她曾設想過無數次,連爍會是如何告知於她。
卻不成想,便是今日這般,輕描淡寫,甚至有些小心翼翼的猶豫。
她覺得好笑,她不知他在猶豫什麼?因著時機不對麼,可硯離剛歿了,她的姐妹蘭嬪,不照樣有了孕?
於是她便真的失笑出聲,對著他半真半假嗔道,“臣妾差點兒就被皇上騙了,貴妃承寵多年,一朝有孕,算是闔宮頭等的大事兒了,如何被皇上這般輕易提及?”
她頓了頓,心思百轉千回間又道,“可需臣妾親去瞧瞧?翊坤宮多日不見人,萬一有什麼短了缺了的……”
他看著妻子的面容,她似是忘卻了所有前塵往事一般,真心在為自己的一個嬪妃有喜而雀躍思慮。
他想,她從前最是不肯轉圜的、說一是一的較真性子。
她究竟是被他變得面目全非了。
連爍輕聲打斷她,只看著她一雙含笑桃花眸頷首道,“好,貴妃有孕在身,身子又不好,一應安胎事宜便交給皇后了。”
她笑意未歇,頷首稱是,如同一個最合格的,賢惠仁德的中宮。
心裡卻清楚,他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