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可以針對西蒙的指控,然而,在安德魯真正想要控訴父親的那些方面,在他打算把自己的記憶、那些他經受過的生理上的恐懼和心理上的侮辱當作證據遞呈時,法庭卻並不存在。他能利用的只有他聽西蒙親口炫耀過的那些微小的違法行為,從中選取了這兩個具體的例子——偷竊的電腦和偷偷摸摸的私活——因為這些都和西蒙的工作密切相關。印刷廠的人們知道西蒙幹過這些勾當,而那些人有可能跟任何人提起,比如他們的家人和朋友。
他覺得自己的腸子在劇烈地顫動著,就像看到西蒙真正失控、逮到誰拿誰出氣的時候一樣。看到自己的背叛白底黑字地出現在螢幕上令他膽寒。
“你他媽的在幹嗎?”肥仔輕輕在他耳邊問道。
臭氣熏天的中年男人已經走了。肥仔挪到了這邊坐,他正在看安德魯寫的那段話。
“操!”肥仔說。
安德魯口乾舌燥,手一動不動地放在滑鼠上。
“你怎麼進去的?”肥仔悄聲問。
“SQL插入。”安德魯說,“網上都有。議會網站的防火牆像屎一樣爛。”
肥仔看上去興奮得不得了,甚至露出了佩服之色。安德魯看到他這個反應,又是得意又是害怕。
“你必須保密——”
“讓我給鴿籠子也來一個!”
“不!”
安德魯手握滑鼠,迅速滑到一邊,避開了肥仔伸過來的手指。這一背叛父親的醜陋行為源於他記事以來便從身體內湧出的由憤怒、挫折和恐懼彙集而成的一鍋爛粥,可他卻無法向肥仔解釋清楚,只能說:“我不是為了好玩兒才這麼做的。”
他又把那段話看了第三遍,然後加上了標題。他能感覺到旁邊肥仔的激動,就好像以前他們擠在一起看A片一樣。安德魯被進一步表現自己的慾望攫住了。
“看。”他說著把巴里的使用者名稱改成了“巴里·菲爾布拉澤的鬼魂”。
肥仔大聲笑了起來。安德魯的手指在滑鼠上動了動,把它滑到一邊。他永遠也不知道,若是沒有肥仔在一旁看著,他還能不能進行到最後一步。隨著滑鼠輕輕一點,一條新的標題出現在帕格教區議會的留言板上:西蒙·普萊斯不適合參選議會。
外面的人行道上,他們面面相覷,笑得喘不過氣來,雖然對剛剛發生的事情還心有餘悸。然後安德魯向肥仔借了火柴,點著了那張寫著字的紙,看著它燒成黑色的灰燼,飄到骯髒的人行道上,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們的腳下。
10
三點半時,安德魯離開了亞維爾,以確保能在五點鐘之前回到山頂小屋。肥仔跟著他到了公交車站,然後突然顯出一副心血來潮的樣子,告訴安德魯他想在城裡再逛一會兒。
肥仔之前和克里斯塔爾約好在購物中心碰面,但也沒說死。他慢悠悠地朝店鋪街走去,想著安德魯在網咖裡的壯舉,試著理清自己的反應。
他必須承認自己確實被震了一下,事實上,他覺得自己的風頭被搶了。安德魯一個人把這件事謀劃仔細,誰也沒有透露,並且有效地實施了:所有這一切都讓人敬佩。可是,肥仔感到被怠慢了,有些傷自尊,因為安德魯獨自一人制訂了計劃,一個字也沒有告訴他。這就讓肥仔懷疑,自己是否應該譴責安德魯對其父親的攻擊不夠光明正大?難道這一行為不是偷偷摸摸、老練過度嗎?當面威脅西蒙或乾脆揍他一拳才是更真誠的做法,不是嗎?
是的,西蒙是臭狗屎,可他無疑是一坨真誠的狗屎,他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什麼時候幹就什麼時候幹,絲毫不受社會約束,對傳統道德置之不理。肥仔自問,他的同情心是否不該站在西蒙這邊,那個他總是殘酷而冷漠地以別人的糗事和黴運去逗樂的男人。肥仔總是告訴自己,他寧肯自己的父親是西蒙,因為反覆無常、且有著無法預料的暴力傾向的西蒙起碼還是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一個全情投入的敵人,比鴿籠子強。
另一方面,肥仔也沒有忘記那桶掉下來的防腐油、西蒙野獸般的面孔和拳頭、他口中發出的可怕吼聲和順著他自己的腿流下的熱乎乎的液體,還有(也許這才是讓他覺得最丟臉的)他全心地、絕望地呼喚特莎來救他的那一刻。肥仔也沒那麼刀槍不入,還不至於對安德魯的復仇慾望毫不體恤。
於是,肥仔繞了一個圈,又回到了起點:是的,安德魯做了一件勇敢的事,聰明的事,並可能帶來爆炸性的後果。肥仔再次感到一陣窩火,為什麼想出這個主意的不是他呢?他正試圖讓自己擺脫後天習得的中產階級對文字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