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又能有多恨呢。
如果不是當年和紀姜大婚,他是一個有四方誌向實幹之臣,如果不是當年宋子鳴的慘案,他是公主府中風光霽月的雅人,是紀姜的溫柔良人。從帝京到嘉峪,在從嘉峪到青州,最後他終於入了帝京的局了。雖然宋簡原本以為,除了紀姜之外,他根本不需要取捨。然而如今他雖然步履不慢,內心卻在踟躕。
第67章 相懂
正雲門外, 鄧瞬宜用雙手撐著地, 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垂下來,在面前的地上染開。自從看了顧有悔帶來的那封紀姜寫給他的信, 鄧瞬宜一刻也沒有停留,一路跑死了七八匹馬,到帝京以後卻還是沒有能見到紀姜。
相別大半年, 從江南一帶發家浙黨官員被他強硬地摁了下去, 不至於在朝中與梁有善正面衝突,天下不曾顛覆,他們也不至於被逼到夾縫之中。回京的路上, 鄧瞬宜總是不斷回想起紀姜那雙溫柔的眼睛,以及他在宋府凌亂的廚院裡,輕聲寬慰他的話。
她說:“小侯爺,不要怕, 既來之,則安之。”
身一掐則斷的弱骨,卑弱卻從不失去高貴的姿態時常魂牽夢繞。但是如今, 他不敢以任何私情為基來想念紀姜。由敬而愛,再由愛而敬, 這樣的經歷對少年人來說,無疑是痛苦, 卻亦是伸展開內心枝葉,越發成熟的過程。
鄧瞬宜稍稍挪動開膝蓋,這是他們御門跪諫的第三日了。起初只要以西平侯府為首的浙黨一派官員, 後來的,包括王正來,陳鴻漸在內的內閣數十位閣臣,並翰林院,六部之中從前顧仲濂的門生,以及受過他恩惠的眾臣也都跪到了正雲門前。
距離上一次百官跪諫已經過去了近六十年的時光,鄧瞬宜並不清楚大齊開國之時的事情,可是其中很多歷經三朝老臣們卻都依稀記得當時的一切。太、祖皇帝欲廢嫡子,而立貴妃庶子為臺子,內閣群臣跪諫,太,祖皇帝因寵幸貴妃,不肯對群臣讓步,而命錦衣衛在午門外,將跪諫的大臣全部杖責三十。
那是極其微妙的一幕,一面是斯文掃地,摧殘體面,一面卻是“文死於諫”,青史留名。皇帝和群臣彼此倚賴,而御門跪諫則是雙方博弈最後的底線,彼此逾越過去之後,就是皇權剝文人皮骨,要麼死,要麼廢。總之,表面上看起來,皇帝總是不是不會輸的,至於究竟是誰贏了,這卻得看之後的第一道旨意怎麼下。
無論如何,對於朝臣們來講,代價還是極其慘烈的。
鄧瞬宜等人到是年輕,跪到第三日的時候,還是支撐不住了,更別說內閣的那幾位老閣臣。王正來本來就因王沛的事神。三日來水米未進,又是上了年紀的,這日過了正午,口舌發乾,嘴唇上起了一層厚殼,哪怕是雙手支撐著身子,也是搖搖欲墜。
秋風捲來,地上鋪疊著的枯葉子一下子被吹開了,鄧瞬宜聽到身後“咚”一聲,立時就有人喚出聲來:“王大人……快來人啊,看看閣老……”
鄧瞬宜回過身來,見王正來的身子歪倒向一邊,額頭重重地磕在大理石的磚面兒上,青紫了好大一塊的。他擺手掙脫開過來扶他的朝臣。
“走走……都走……老夫沒事。”
陳鴻漸挪到王正來身旁,看著閣老慘白無色的嘴唇,對鄧瞬宜道:“小侯爺,這樣下去不行啊。”
王正來顫巍巍地抬起手來,戳在陳鴻漸的脊樑骨頭上,他用了一身的力氣,胸口一挺,陳鴻漸被他戳得險些向前撲去。然而他也幾乎竭力。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話聲帶著氣從喉嚨裡撥出來:“你……給我閉嘴……這個時候,你敢出言動搖……”
陳鴻漸抵住他道:“人要救,閣老您也得要性命啊。”
“渾……渾說!你……把我給架走了,就是拆我……拆我的脊樑骨頭……”
鄧瞬宜抬頭看了一眼天時,已經快近黃昏。日頭偏西,金黃色的餘暉落在清冷的石頭地上,滿地新落下來的葉子打著旋兒在周遭旋轉,婉轉而淒涼。
“王閣老,依我看的您還是先回府休息。”
王正來顫抖著垂下手來的,搖頭道:“既已行此事,則本當死於御門方止,我……”
話聲是在孱弱,大多被風聲掩蓋。多年沉浮於政壇文壇的,垂衰之際,他們大多有瀕臨絕命的言辭要招搖地表達出來。在那個時代,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就會留下什麼樣的訣別之語,如宋子鳴會手撫《菜根譚》,愧嘆:“蓋世功勞,當不得一個矜字。”
脛骨疲弱,內心滿溢的文人,他們的瀕死之言一定會成為畢生之捲上隱喻。
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