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奕給自己倒了杯啤酒,替方思慎斟滿茶水:“師弟,師兄先在這裡謝謝你。這些東西,不單是對我個人意義重大,對整個玉門書院國學系的發展,都舉足輕重。東西本身的價值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促成了國學系得到上面關注的機會。這種機會,可遇不可求啊……總之,往後有什麼事,只要你一句話,師兄能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
緊接著又語重心長道:“只是這麼一來,你可把校長院長一氣兒全得罪狠了。如果有機會,能走還是走吧,何必等著穿小鞋吃閒氣。”他知道小師弟的背景,並不是太擔心。
方思慎喝口茶:“師兄,之前你勸我,人在屋簷下,低頭好辦事。我仔細想過,到底需要仰仗他們辦什麼事。想來想去,發現其實好像也沒什麼可顧忌的。所謂更高更大的平臺,對於渴望施展的人才有用。對我來說,做學問並不是一件適合‘施展’的事,而我,”微微笑了笑,“你知道的,完全不是一個適合‘施展’的人。你不必為我擔心。昔人一簞食,一瓢飲,居陋巷,莫非不能做學問?幾椽茅,幾竿竹,處深山,莫非不能做學問?我如今衣食無憂,生活安定,真說起來,哪裡有什麼小鞋可穿閒氣要吃。”
郝奕也笑了:“要不……你到我玉門書院來,一年內評級,安家費五萬,意下如何?”
方思慎一愣,似乎當真想了想,然後道:“謝謝,還是不了。這邊圖書館古籍所比較全,查什麼都方便。”
郝奕仰脖灌下去半瓶啤酒,哈哈大笑:“你個口是心非的傢伙,是誰才說用不著更高更大的平臺,嗯?”
“師兄,我的意思是……”
郝奕擺手:“知道知道。你啊,說得好聽,是有容乃大,無欲則剛。說得不好聽,整個一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我算是看清了,不是你拿人家沒辦法,是人家拿你沒辦法。這可不正得了老師真傳麼?……”
週一方思慎照常到學校上完課,才出教室就被院長秘書堵住,拉到僻靜處,遞過來一個手機:“黃院長要跟你講話。”
黃印瑜在那頭軟硬兼施,逼問遺物去向。方思慎道:“院長,麻煩您先和校長談。學校跟院裡達成一致,我才能考慮您的建議。”感覺出黃印瑜壓抑的怒氣,飛快地掛了電話,掏出一張遺囑影印件交給秘書:“請把這個轉交黃院長。”
那秘書跟他一道從教學樓出來,方思慎不想理對方,奈何兩人順路,只得默不作聲低頭走自己的。
“哎,聽說華大鼎手裡有真古董,價值幾千萬,是不是真的?”
方思慎站住,看著他不說話。
“你、你死盯住我做什麼,又不是我想要……神經病!”那秘書低聲咒一句,急急走了。
郝奕昨天辦完快運就搬到了涼州駐京辦招待所,方思慎下午直接過去跟他匯合。
駐京辦效率相當高,各項準備工作早已做好,文書都是現成的,只待雙方簽字。現場居然還有幾家媒體等著採訪。那駐京辦主任極其能說會道,從吹捧華鼎松的人品學問開始,一路談到對西部教育事業的支援,連老教授當年大改造時期曾與涼州結下短暫緣分的往事都挖了出來,可見沒少做功課。
方思慎迫不得已陪著照了張相,脫身躲到旁邊。郝奕知道他不喜歡這些,悄悄表示歉意。方思慎搖搖頭:“沒關係,這樣反而好。不管怎麼說,是表達重視的一種方式。師兄晚上走,我就不去車站送你了,一路順風。”
郝奕跟他握握手:“多保重。有機會到涼州來玩。”
第二天,幾家京城本地媒體文教版都報道了京師大學著名國學教授華鼎松遺物捐贈涼州玉門書院國學系的訊息。至於郝奕回去之後,玉門當地如何大肆宣傳,乃是後話。
方思慎在學校,以為會有人來找麻煩,結果什麼也沒發生。心想大概生米煮成了熟飯,有些人再惱怒,也只有無可奈何的份。說不上高興不高興,只是心裡長吁了一口氣。
晚上回家吃飯,方篤之道:“華大鼎的遺產,這麼著也罷了。”到底有些不甘,語調間帶著酸氣,“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平白便宜了玉門書院。你那師兄,這回可真是春風得意了。”
這些事上,方思慎向來不與父親爭辯,這邊耳朵進,那邊耳朵出,聽過便算。
方篤之看兒子瘦得簡直沒形,又替他盛一碗湯:“多喝點。事情都了結了,你安安生生好好休息,再這樣下去,不如辭了課在家歇著。”
“爸爸,我很好。”方思慎把湯一口氣喝光,“您別擔心,我真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