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幾千年的封建統治一脈相承,今天一時還難以改變。崎嶇是割據一方的方面大員,是護衛太陽的青雲,遠比賈府焦大的地位高,當然是高官,他說的不也一樣是真理,是指示,即使領袖目前察覺了他的一些不妥的言論,咬住他,他不也可以抓住領袖近年來言論的眾多的小辮子,回敬他。我們的領袖是絕頂的聰明人,他又何必以釘子去碰鐵,雙方都碰破頭。既然領袖暫時對他的態度都如此,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大學的小小的宣傳部長,無名小卒,根本奈何不了他。因此,如果他檢舉了首長,領袖暫時不會管,而首長一怒,就依據六條政治標準,說自己反對領導,惡毒地攻擊黨,這頂不輕不重的右派帽子,就會不偏不倚地戴在他的頭上,他吃不了,只能兜著走。可是,如今他在這裡跟著來人胡說白道,來人會高興,竹海不敢去彙報。他腳踏兩隻船,這邊呼爹,那邊也喊娘,日後自己東方不亮時,也許西方會給他開綠燈,那不是太陽下山後,他又有月亮?為自己今後計,迎合來人的心意、向首長暗送秋波、顯示自己對首長的忠心耿耿,乃是上上策。因而他故意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
“竹海,你知道嗎?正如領導同志剛才說的,說話不留聲,運動中檢舉的不實的材料,誰也不會去作證。搞運動嘛,就一定要聲勢大,因此,檢舉的右派言論的材料,只有一個人檢舉就作數。只要將這些材料羅列上報,相當縣一級領導整風的五人小組批下來,劃為了右派,大家同聲口誅,一致筆伐,即使是個最清白的人,他的罪惡也罄竹難書;這可憐的烏龜被抓進了罈子裡,就永遠跑不掉;釘子釘鐵,他的名字刻上了永遠不可磨滅的銅板冊,遺臭萬年。反右是與階級敵人的真刀實槍的鬥爭,除惡務盡,錯打幾個又有什麼關係,怕就怕有人漏網,大家都脫不了干係。俗話說得好,‘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萬骨’能有幾個不是冤死的。竹海,還是領導同志說得好,是非曲直,冤與不冤,罪與非罪,岳飛秦儈,永難區分,待到公正無私、至高無上的時間審判長宣判時,也許在十年、百年、乃至千年後,到那時,當代人冢中的枯骨早已化為土,還談什麼是非曲直,岳飛秦檜。鬼門關前冤魂多,誰知他是忠魂,還是厲鬼,嘿嘿,多你一個忠魂,或者少你一個厲鬼,那又算得了什麼!如今,橫在你面前的唯一的路,就是如首長指出的,不分黑白,不辨是非,做隱晦韜光的哥白尼,不做劍拔弩張的布魯諾!留得青山在,日後就會有柴燒。”
那個部隊幹部見他諂媚與傲慢互出、顏面陰晴相間的尷尬像,不知說什麼好。他十分尷尬地笑了笑,就十分尷尬地走出了門。學院裡的那個幹部也跟著他十分尷尬地笑了笑,也十分尷尬地走出了門。他們出去後,我哭笑不得,也只好尷尬地笑了。在裡屋的人都走出來,開始他們反映遲鈍,也覺得很尷尬,但不久他們就活躍起來。他們張開雙臂,躺到沙發上,開懷地大笑,一個說:
“‘嘿,奇哉怪也,那個人說了半天,說了這麼多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瘋話,根本沒說出我們究竟是對還是錯,真是怪也奇哉,神經病!’
“你管他什麼神經不神經,總之,此行他沒想得到什麼,我們倒大有收穫。他總算為我們拔掉了‘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這塊牌子,讓我們這些‘狗’也有機會走進租界內的外國人的公園。”另一個手舞足蹈地也在沙發上跳起來,指著這寬敞明亮的房間說,“夥計們,如今我們在這外國人的公園裡徜徉,多麼愜意呵!我們盡情地歡樂吧,恐怕我們今生今世再也得不到這種享受啊!”
我雖然也加入了這個暫時的的歡樂的隊伍,但心裡老是不踏實。如今反右才到省城,洪鷁老師暫時還很安穩,為什麼首長要傳訊息不直接傳,還要轉彎抹角找到我這個已刻上右派銅版冊的人來傳?老師桃李遍天下,省地縣各級那個地方沒有得意門生,為什麼不找他們,偏偏找我這個現已身陷囹圄,無法傳遞資訊的人來傳?我冥思苦想千百遍以後,終於得出了要領:現在不是首長要我傳資訊給恩師,而是恩師透過首長將資訊傳達給我。老師深知我堅持真理、寧折勿屈,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格,告誡我在特地的形勢下,為了“瓦全”,只能“屈”,無論如何要留住青山啊!今天中午仇虯筵間的談話證實了這一點。恩師如飛蛾撲火,捨身救得了他仇虯,可是沒有救下我。
瘋歸瘋,樂歸樂,租界上外國人的公園裡,終究還是不準華人與狗進去,這副師級主任居住的房間,當然不是右派分子的棲身所、安樂窩。大概學院領導弄明白了我不是首長的沾親帶故的人後,第二天,就將我們押解回原來的房間,我們仍舊尿桶為伴地作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