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們再也不可能彼此討論這些事情,小客棧的美好時光已一去不復返。原諒我,尼克!善於惡是存在的,而且永遠存在;只是我們之間的無所不談,是永遠失去了。
當我離開屋頂,也悄悄地離開了聖路易島時,我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我雖然不承認,但是心裡已有數。
翌日晚上,抵達杜登波大道時已經相當晚了。瑞諾劇場的戲,第一幕業已上演。
我的穿著打扮好像是要上宮廷覲拜。銀色的浮花織錦上,披著淡紫色天鵝絨的及膝外套;佩帶著一把精雕細琢的銀柄新劍;鞋子上釦環裝飾華麗,至於蕾絲襯衫,手套於三角帽,則一如往常。我乘著租來的馬車到達劇場。
付過車資後,我走到劇場的後面巷子,開啟舞臺的門就像從前一樣。
古老熟悉的氣氛,隨即籠罩下來,濃厚的油漆味道,廉價服飾上,汗臭香水於灰塵共存;我看得出舞臺支柱透出來的亮光;聽得見大廳傳來的鬨笑;一組特技演員等候著要在幕間出場;一群小丑穿著紅色緊身衣、戴著小尖帽,領子上綴飾小小的金鈴,也準備隨時上臺。
我感到昏眩,也有一點害怕;這個地方對我太親密太具危險性;但是能再次置身其中實在太美妙了。一陣悲傷在心裡鼓脹著,不,不是悲傷,是恐慌!
盧琪娜先看到我,她尖叫起來;於是化妝間的門全開啟了,瑞諾衝向我,使勁握住我的手。幾分鐘前,這裡只有木頭於帷幕;此刻卻充滿興奮的人,臉上五彩繽紛,熱氣蒸騰!對著一盞冒煙的大燭臺,我一邊身子後退,一邊連忙說:“我的眼睛……把燭臺熄滅!”“把火熄滅,它們灼傷了他的眼睛,你們沒看到嗎?”珍妮敏銳地吩咐,我感到她溼潤張開的嘴 對著我的臉。所有的人層層包圍了我,不認識的特技演員,曾經教導我許多東西的油漆匠和木匠,全聚攏在一起。盧琪娜說:“快找尼克來。”“不!”我的話差一點脫口而出。
掌聲使小房屋為之震動,兩邊的幕全拉起來;頃刻之間,老演員也到齊了,瑞諾頻頻叫著要送香檳來。
我以手緊緊矇住眼睛,就好像我是傳說中的蛇妖,眼睛一瞪,對方即會死去。我感到淚水盈眶,知道在被人發現淚是血之前,我得儘快把淚水擦掉;可是人人靠折磨近,我沒法子取出手帕;雙腳一發軟,我似乎攬住珍妮和盧琪娜,臉壓著她們的臉。她們像小娘,骨骼像灌滿空氣,心臟像鼓動的翅膀;那瞬間,我吸血鬼的耳朵,不由傾聽起她們體內血的湍流;不過這太猥褻了,不理睬她們的心跳;我吻著、抱著、微笑著,再次感到她們的 壓在臉頰上。
“你不曉得我們多麼擔心你!”瑞諾大聲說:“後來聽說你碰到好運!大家注意,大家!”他拍著手:“這是狄維洛斯先,這家偉大劇場的老闆……”他說了一大堆誇張又有趣的話,拉著新來的男女演員來吻我的手,活著說是吻我的腳。我緊緊攬住兩個女孩,好像她們一走我就會炸成碎片。然後,我聽到尼克的聲音,知道他就在幾尺外瞪著我;有他在,我還怕什麼傷害呢?
我並未張開眼睛,卻覺得他的手在我臉上,又緊緊拉著我的脖子;別人一定會讓路了,他走近抱住我的身子。我感到一陣恐慌的痙攣,好在此地光線極暗,來之前又先吸飽了血,使我看上去溫暖而像個凡人。我不知道該向誰求助,矇騙得以順利。就在這時,身邊只有尼古拉斯一個人,而我也豁出去了。
我抬頭注視他的臉龐。
如何描述人類的長相呢!當我頭一天在尼克家的屋頂,對於音樂於美麗,曾試作了小小的描述於解析。在我們的眼光裡,活生生的血肉之軀究竟是什麼,凡人是很難想像的。這麼說吧,一個活蹦亂跳的生物,最引起我們凝神貫注的,是上億的色致,和微細的活動分子結構;煥發的光彩混雜著肉慾的美味;假使不算那些街上所看不到老的、生病的,以及被蹂躪的可憐蟲;人類對我們而言乃是美麗的,他們像永遠盛開的花蕊,像初初破繭而出的蝴蝶。
當我看到尼克,以上就是我看到的一切。我聞到他鮮血的躍動。在那醉人的瞬間,我的心裡充滿愛,也只有愛, 能滌除變形以來我所有的驚懾回憶。邪惡的狂喜,新力量所帶來的滿足,在那瞬間似全成為不真實。在此同時,我也感到一種別具意味的喜悅,因為我仍然可以有愛;也許我曾經懷疑過,至少,這種悲劇性的勝利已證明人性難泯。
老友的情誼慰藉使我陶然欲醉,似乎我只要閉上眼睛,所有的意識將隨之而去。
心底卻有某種東西在攪動著,湍流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