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這是最重要的。我如何能徹底終結他的苦惱於折磨?
而我多麼想觸控他——他的手,他的肩膀,他的臉。我渴望以自己非凡人的新手指,去感覺他的筋肉。我發覺自己輕輕低語:“活著!活著!”是的,他是活著的,意思正是說他也會死去。當我注視著他時,他似乎全無實質,只是微細活動和模糊顏色的合成;他好像沒有軀體,只不過是光於熱的集合。他是光的化身,而此刻,我又是什麼呢?
儘管我得以永生不滅,在火焰中,我卻會蜷縮燒成灰燼。
屋內的氣氛改變了。盧琪娜和珍妮正在禮貌的道別。尼克卻置之不理,轉身看著窗外,他站起身來,有如被某種神秘的聲音所叫喚。他臉上的表情難以揣測。
他知道我就在那裡!
頃刻之間,我從滑溜的牆壁往屋頂爬行。
然而我依舊聽到他在下面的聲音,我低頭俯視,看到他光裸的手置在窗沿。雖然四周一片靜默,我感到他的驚惶,他察覺我就在那裡!讓我提醒你,我的存在給他的感覺,正如墓地某種存在予我的感覺相似;只是,他跟自己在內心交戰,黎斯特真的在這裡嗎?
我太震驚而動也不能動,只緊緊抓住屋簷的水筧;我聽到另外兩人的離去,意識到他如今獨自一人。我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他媽的,他怎麼能感覺我的存在呢?
我的意思是我不再是黎斯特了。我是妖魔,我是兇猛貪婪的吸血鬼;我的現身卻讓他有所感,那是黎斯特,他所熟悉的年輕人!
這於凡人看見我的臉,迷亂中不假思索叫出我的名字,乃截然不同。他所察覺到的是我這個怪物身上,某些他喜愛的熟稔的本質。 我停止聆聽他的聲響,我只靜靜躺在屋頂上。
我知道他在底下走動,我知道他從鋼琴上面拿起小提琴,知道他又站在窗子旁邊。
我用手捂住耳朵。
只是,聲音根本攔不住。琴聲從樂器鑽出來,依附在夜晚之中,像是空氣於光線之外,另一種閃亮元素,得以徐徐攀升至雲際星空。
他以弓用力拉弦,我幾乎看到他在我眼睫之前,前後搖擺;他的頭低傾向琴身,恍如他要躍身進入音樂裡一般;緊接著,他的所有意識全消逝不見,只剩下琴聲在空氣中縈迴環繞。
悠揚明亮的音符,琴絃迅速滑動的顫音;小提琴儼然以自己的舌頭唱出心聲,相形之下其他形式的語言相顧失色,甚至顯得虛情假意。當琴聲逐漸低沈,彷徨絕望之請徒然浮起,好像樂句音符的美麗也者,只不過是可怕的巧合,是完全虛假的荒謬於怪誕。
難道這就是他的信念?當我以往一而再跟他談到有關藝術的美好,他的信念就是如此?他在以小提琴訴說心聲嗎?他故意創造了這種悠長純淨的流音,來表示美麗根本一無意義,因為他的內心只有絕望痛苦;而絕望絲毫也不美麗;美麗不僅只是哀愁,甚至是可怕的嘲弄!
我不知道答案。然而琴聲的抑揚,已超越他的思維,一如即往。琴聲已超過絕望,毫不費力地落入緩慢的曲調旋律,好像水自己找到山徑潺潺流出。琴聲變得更豐潤更幽邈,隱約中又含有某些不可解的精煉於素 ,某些令人心碎於浩瀚的音質。我躺在屋頂上,眼睛仰望著星空。
我看到凡人看不見的細微亮光,看到雲層的幽靈變幻。然後,琴聲在細緻的琴絃繃緊於粗暴尖銳之中,戛然而止。
我動也不動。
小提琴訴說的言語,帶給我不少靜默的瞭解。哦,尼克,如果我們能再次一起聊天;如果我們的無所不談不能夠再繼續下去……
美麗並非他所想像的背叛於善變,相反的它更像是一塊未標經緯的地獄,在那裡,人儘可以犯上千百種致命謬誤;它更像是一個荒蕪而中性的天堂,在那裡,沒有豎立善於惡的路標。
儘管文明的精緻鼓舞並締造了藝術,譬如令人痴迷的完美絃樂四重奏,佛瑞格納(法國洛可可時代名畫家)的精美畫作;然而美麗是野性不馴的!它是危險的、無法無天的,正如恆古洪荒時代的地球,那時人類尚無連貫的思想體系,更無什麼戒律的鐫刻。美麗乃是野性不馴的樂園。
所以,美麗的音樂之充滿痛苦絕望,為什麼會令他如此受創?為什麼會傷害他,使他憤世嫉俗、悲哀而又懷疑不信任呢?
善於惡,歸根究柢乃人類自己造成的觀念,難道人類真的比野性樂園更好嗎?
或許所有事物的和諧,乃是尼克內心追求的夢想,這也是長久以來我認為絕不可能的。尼克追求的夢想不是美好,而是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