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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更狠,把俺爹打得側歪著倒地。

俺爹給打懵了,眼神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俺爹一低頭,吐出了一口血,血裡還有牙。錢大老爺說:“走!”

轎伕起轎,飛快地跑。兩個行役,把俺爹拉起來,每人架著一條胳膊,拖一條死狗那樣。錢大老爺昂首挺胸,走在前頭,很有雄姿,是個剛從母雞身上下來的大公雞。由於不低頭看路,他的腳被磚頭絆了一下,差點摔個狗搶屎,幸好被刁師爺攙住。但在這個手忙腳亂的過程中,錢大老爺頭上的官帽子落了地,急忙撿起來,扣在頭上,扣歪了,扶正。錢大老爺跟著轎子,刁師爺跟著錢大老爺,兩個街役拖著俺爹,俺爹拖著自己的腿,跟著刁師爺,一群大膽的孩子跟著俺爹的腿,一行十幾個人,磕磕絆絆地朝縣衙方向去了。

俺的眼睛裡冒出了眼淚,心裡後悔剛才沒撲上去跟錢丁拼命。怪不得爹罵俺平時是個孝子,到了危急關頭是塊窩囊廢。俺應該一棍子打斷他的腿,俺應該一刀子捅破他的肚子……俺抄起一把大刀跑出院子,走在大街上,想去追趕錢丁的轎子,但一個好奇心把俺吸引住了。俺跟著一群蒼蠅,找到了俺爹吐出的那團東西。果然是牙,兩顆,都是後槽牙。俺用刀尖撥弄著那兩顆牙玩了一會,心中挺難過,流了兩滴淚。然後俺站起來,對著他們的背影,啐了一口唾沫,高聲地罵:操你的媽——低聲地說:錢丁!

第四章 錢丁恨聲

夫人,請坐,燙酒燒菜的粗活,何勞你親自動手?這話餘對你說過了一千遍,可你當成了耳旁風。請坐,夫人,你我夫婦,今日開懷暢飲,一醉方休。不要怕醉酒,不要怕酒後吐真言。漫道這庭院深深,密室隔音,即便在茶寮酒肆,面對著大庭廣眾,餘也要暢所欲言,一吐為快。夫人,你是大清重臣之後,生長在鐘鳴鼎食之家,你外祖父曾國藩為挽救大清危局,殫精竭慮,慘淡經營,鞠躬盡瘁,為國盡忠,真可謂挽狂瀾於既倒,做砥柱立中流。沒有你們老曾家,大清朝早就完了,用不了拖到今天。來,夫人,咱們乾了這杯。你不要以為餘醉了,餘沒醉,餘多麼想醉,但酒只能醉餘的肉體,醉不了餘的靈魂。夫人,不瞞你說,也瞞不了你說,這大清的氣數,已經到了盡頭。太后擅權,皇帝傀儡,雄雞孵卵,雌雞司晨,陰陽顛倒,黑白混淆,小人得志,妖術橫行——這樣的朝廷,不完蛋才是咄咄怪事!夫人,你讓餘痛快地說一次吧,否則餘就要憋死了!大清朝啊,你這搖搖欲墜的大廈,要倒你就趁早倒了吧,要亡你就痛痛快快地亡了吧!何必這樣不死不活、不陰不陽地硬撐著。夫人,你不要堵餘的嘴,不要奪餘的酒,你讓餘喝個痛快,說個痛快!至尊至貴的皇太后,承天啟運的大皇帝,你們是萬乘之尊啊,竟然不顧身份,堂而皇之地召見一個劊子手。劊子手是什麼?是連下九流都入不了的人渣!餘等這些為臣的,宵衣旰食,勤謹辦事,但要一睹龍顏,也如同石破天驚。可一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竟然得到了你們的隆重召見。太后賜珠,皇帝賞椅,就差給他加官晉爵、封妻廕子了。夫人,你外祖父國藩公運籌帷幄,指揮三軍,南征北戰,汗馬勞頓,皇上也沒賞他一把龍椅是不是?你外叔祖國荃公親冒矢石,衝鋒陷陣,浴血奮戰,九死一生,太后也沒賞他一串佛珠是不是?可他們卻把龍椅和佛珠賞給了一個豬狗不如的劊子手!這畜生依仗著皇上和太后的賞賜,妄自做大,硬逼著餘給那把椅子和那串佛珠——也是給他——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是可忍孰不可忍也!餘雖然官微人輕,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兩榜進士,正五品的國家官員,受此奇恥大辱,怎不讓餘怒火填膺!你還說什麼‘小不忍則亂大謀’,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大謀可言?街上謠言紛紛,說八國聯軍已經兵臨城下,皇太后和皇帝不日即將棄都西逃,大清王朝,已經危在旦夕。在這樣的時刻,餘還忍什麼?!餘不忍啦!餘要眶眥必報!夫人,那畜生把龍椅和佛珠剛剛放進轎子,餘就對準了他那張瘦巴巴的狗臉,狠狠地抽了兩個耳光!痛快!每一個耳光都是十分地響亮。那畜生一低頭,吐出了兩顆染血的狗牙。餘的手,至今還隱隱作痛。痛快啊!請給餘斟酒,夫人。

那畜生,被餘兩巴掌打得威風掃地,宛如一條夾著尾巴的癩皮狗。但餘看得出來,他心裡不服氣,他心裡很不服氣吶,那兩隻深陷在眼眶裡的、幾乎沒有眼白的眼睛,閃爍著碧綠的光芒,如兩團燃燒的鬼火。但這畜生,的確不是個尿包軟蛋,在儀門之外,餘問他:趙姥姥,感覺怎麼樣啊?你猜他說什麼?這畜生,竟然嘻嘻一笑,說:“大老爺打得好,有朝一日,俺會報答您的。”餘說,沒有你要的那個‘有朝一日’,餘吞金,懸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