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廢太子還能把賬目分毫不差的,“啪嗒”一聲冊子便掉去了地上:“造……造孽啊……竟、竟然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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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濛濛兮,舟楫泛中流,松韻自悲秋。才下過一場雨的西湖上,漁民一葉扁舟在水霧中撒網,楚鄒端坐在詠春畫舫的二層視窗,無聲地看著這一幕。
青花瓷杯裡龍井被沸水衝開,葉子暈開淡綠的漣漪,久了便沉進杯底,茶也就涼了,他卻似未曾注意。
——“心裡還愛著你的爺麼?若爺帶你走,若爺不曾碰過她們,大後兒可願隨了爺出宮?”
——“堂兄妹做夫妻,生下一窩小傻兒嗎?爺的光輝在這座皇城裡,出了宮,就不是陸梨心中威風的爺了。”
——“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四哥既是禮義廉恥都不要,倒不如先殺了九弟吧。”
近滿一年了,眼前依稀是春花門裡未盡的一幕,離回京的時日越近,那囹圄般的窒悶與壓迫感便又漫上心頭。他蹙起墨眉,漠然望向遠方的山巒。
隔著一幕珠簾拂動,裡間的曹碧涵坐在高腳圓頭凳上輕撫琵琶,雙眼糾結地鎖著楚鄒。先前老…鴇以為她扒上了一個京城貴公子,很是給過幾分好臉色。可這次的楚鄒,除卻忙於政務,只時不時來找自己聽聽曲子。那般儀表堂堂,每次總叫別的姐妹豔羨不已,但他找自己出去,除了照規矩給的銀子,從未給過她多餘賞錢,或是置辦過首飾,連老…鴇都有些不樂意了。
她也猜不透他怎麼看自己,他已經不再是那個能讓她一眼就洞穿的純澈少年。但看著楚鄒肩展脊直的玄青色交領綢袍,看他英俊冷貴的側影,滿心思卻是悸動,或是不是還在等自己的臺階,所以才什麼都不置辦。
嘁。小翠女扮男裝伺候在邊上,看到這一幕就撇嘴,沒有陸梨一半美,爺都和陸梨那般姿色的好過了,還能看上她?
一雙對兒眼可醒目,楚鄒發現了也只當做沒看見,問身後的小榛子:“那十幾萬匹布的銷路找好了?”
小榛子低聲答:“按爺的吩咐,和南洋商客談了,說只要布匹成色好,兩三萬匹不成問題。另外還有不少西洋散客,進的量雖和織造局裡那些大商戶比不得,但積少成多,按這麼算下去,不到明年夏天就清了。”
江浙桑農採桑吐絲收稅,織布出布收稅,那些官吏為了貪汙稅款隱瞞朝廷超量生產,織出來的布匹不能見光,賣不出去,卻還在一年比一年的堆積成山,若不能早些制止,這個窟窿只會越弄越大。
楚鄒默了默,點頭道:“事辦得很好,隻眼下須暫時先擱著,待我回京了再將之露出來。”
小榛子連忙躬身應話:“是,已經和都察院楊老大人透過氣,說只須等爺回京,便會安排人把這事兒奏上去。”
正說著,一個差役模樣的走上來,大聲問楚鄒道:“爺,船隻已經備好了,爺住正當間,旁邊留給翠姑娘和梅姑娘。爺前頭買的那些禮物,可要現在命人搬上去?”
楚鄒答:“趁夜啟程,此刻就搬吧。”想到即將要掀起的一番風浪,稜角分明的嘴角不禁抿了抿。
曹碧涵正在裡頭醞釀情緒,兩句話聽得隱約,連忙意外道:“爺今兒要走了?怎的這樣突然,涵兒一點準備都沒有。”
楚鄒轉頭看她:“人聚人離散,莫不都是突然麼?遇見的突然,離去的突然,再見也突然,有緣總不會拆散,又何需要準備。”
那言辭冷漠,卻又意味分明。曹碧涵聽得悸動,猜他果然還在介懷自己的離開,連忙羞赧解釋:“是了,當年若非爹爹被奸人陷害,又怎會有幸在人海茫茫中遇見爺?哪兒想今朝一遇又是突然,就好像昨日的一幕又回還。但能夠朝夕在爺的跟前伺候,就算遇再多的冤屈也是值得了……”
嘖,這怕是要開口借錢了吧?小翠聽了咳咳嗓子,粗著聲音道:“這位姐兒怕是誤會,我們爺說的是他心上人,從前做他的跟班太監,後來變作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又回來,對我們爺可沒有誰比她更好。”
瞥一眼身旁臉色陰鬱的小榛子,曉得他不喜歡自己在楚鄒跟前提起陸梨,偏繼續道:“不過姑娘曲兒唱得妙,人也生得標緻,他年總能夠傍上個冤大頭,替你爹填了賭債,就算入不了宮做娘娘,也可進府裡做個小姨子。”
這話一句一字聽得扎耳,怎的連自己想入宮做娘娘這點兒隱秘,都被赤白白地挑穿。
曹碧涵訕笑質疑:“這位公公揶揄起人來不留情。可爺當年不是分明厭惡那丫頭,還指著我不要搭理……”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