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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她並不像是從外國來的,倒像是從鄉下來的。看上去,她真是有點土,臉頰胖鼓鼓的,發了一些青春痘。因為語言的障礙,她的聽和說就跟不上,不免就變得遲鈍了。她對現時發生的事情懵懵懂懂的,不止是這,就連一般性的生活常識,她也挺缺乏。比如學生間的流行語,街頭的時髦,某些事物的稱謂,她總是問“這是什麼”,或者“為什麼”。這時候,她的神態就像一個極幼小的孩子,很天真,但也多少是乏味的。人們總要向她打聽外國的事情,她竟也是同樣茫然無知。事實上,外交官的生活是一種極其隔絕的生活,置身在政策和紀律之中。然而,她卻有一種質樸的性格,就是這質樸的性格,使她雖然少見識,卻並不畏縮。招人笑話的時候,她也不生氣,而是笑,嘴角咧開,露出村姑樣潔白闊大的門牙。有一回,她穿了一條藏青色的揹帶裙,來到小老大家裡。這裙子顯然來自外國,這倒在其次,要緊的是,在這時候,這城市掃除“四舊”的街頭革命方才平息,市面上一片肅殺,她卻穿著它,招搖過市,讓人替她捏一把汗。也是因為她的質樸,於是,並不顯得摩登,而是很自然。

小老大的客廳日益充滿快樂的空氣,這是與時日很不相宜的。有幾次,外婆提醒他們減少聚會,聚會的動靜也稍息,因為鄰居們已經在議論他家的客人了。可是,小兔子這些人會把誰放在眼裡?他們稱那些百姓人家都為“小市民”的。他們非但不收斂,相反還有意張揚出聲氣。一夥人呼嘯著走下樓梯,腳步聲在穹頂激起洶湧的回聲,每一套公寓都緊閉著門,門後都有著耳朵,還有看得穿牆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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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又一次走向戶外

這個冬季裡,上一年的小學畢業生,延宕一年之後,終於進校了,“復課”的通知也召來了學生們。校園裡就比較熱鬧,甚至於有一種復甦的氣象。男女孩子也是閒蕩得厭了,多有些想念學校生活,也是牽掛前途,不知何去何從。來了才知道,說是復課,實際無甚課程可復,也無甚紀律可言,至於何去何從,依然音信茫茫。要說,校園真可說滿目瘡痍,可是有了這些年輕的男女孩子,情形就不同了,甚至,有了幾分鮮豔。

在校園裡略待些時間,就會發現,這遍地散著的人群裡,其實是有幾個特別突出的組合的,他們,或是她們,以各樣的特質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假如將此時的校園稱做社交場,那麼他們就是社交場上的明星。南昌他們實在是足不出戶太久,他們的感官此時就好像一下子裸露出來,無遮無掩,對戶外的亮度、熱度、明暗度,都需要重新認識似的,驚惶之後,緊接著是高度的興奮。他們貪婪地打量四周,多虧了他們的榮譽心,才不至於失態,而使他們矜持著。他們在這操場中央站立一時,視覺方才適應,對周遭事物有了辨別力,於是,注意到了她們。

她們總共有三四個人,立在操場邊的甬道上,甬道的另一邊是學校的鐵絲圍籬。鉛色的鐵絲編織成菱形網格,外面就是人行道,栽種著樹幹粗大的懸鈴木,此時,葉子已落盡,背景就變得疏闊了。上午十時許的光,略從上方斜射過來,穿過懸鈴木的枝權,再穿過鐵絲圍籬,經過無數微小塊面的折返,來到她們身上,幾乎是璀璨的了。這種天性的人大凡沒什麼頭腦的。年輕人,尤其是女生,要什麼頭腦呢?有頭腦會使她們失去自然。頭腦裡滋生出的那個叫做“思想”的東西,是個累贅,讓人臉色萎黃,青春早逝。就讓她們無思無邪,做愛嬌的小動物吧。況且,要知道,這樣的時刻是極短暫的,就像花吐蕊,雞雛出殼,幾乎只一霎之間。

操場中央的南昌這一夥,目光停留在了她們身上。說真的,他們並不懂得欣賞她們,因為他們也是同樣的年輕,同樣的無知無覺,同樣也是好看的。在這樣的人生階段,同齡人都是好看的,睜眼就是美景,所以稀罕的不是這個。那麼是什麼呢?他們還不能夠自知。其實就是這兩種好看之間的吸引,有一種同道的心情。他們彼此看來看去,其實早已看成了熟人,可還是沒有認識。雙方都在等待著一個契機,也是條件尚未成熟吧。似乎是,雙方都挺喜歡,甚至是沉溺於眼下的膠著狀態,這裡面有著遐想的快樂。人生還沒開頭,他們的胃口都沒撐開,只需要少少的一點點,就足夠他們享用的了。倘若不是這場革命,他們就還在學業裡,還過著讀書蟲的生涯,不曉得什麼時候才開蒙呢!漸漸的,他們雖然沒有說話,可是相互間開始有呼應了。比如,他們這邊有人出洋相,從腳踏車上的高難動作失手,摔了個嘴啃泥,她們那邊就會大笑。

七月是一所中等專科技術學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