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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過去,想問她喝不喝水,卻見她滿臉是淚。你怎麼了?丁宜男問。她側過臉朝向牆,丁宜男看見,她身下正滲出血來,染紅了潔白的床單。

17 其他人以及敏敏

他們和她們之間的關係,還有一個短暫的復興的時期。他們又來到舒婭家裡,甚至有兩次,嘉寶也來了,坐在大家中間。南昌不禁疑上心來,他和她有過什麼事嗎?這一階段的話題是第四國際的興亡。關於第四國際,他們有多少了解呢?所有的資料不過是來自批判文章裡一些斷章取義的概念,父親們的理論學習檔案,外加私底下傳遞的關於托洛茨基的小冊子。在共產主義學說裡面,那些拉丁文的人名和概念總是激起著科學進步的熱情,還帶有藝術的氣質,特別能滿足青年的想像力。他們將這些拗口的人名念得滾瓜爛熟,就像是他們的熟人。闡述概念也很流利,觀點和論據信手拈來,因缺乏材料而斷了邏輯推理,說不通的地方,他們就以思想的堅定性來克勝。他們如此的高昂,聲音響亮,情緒熱烈,充滿著嚮往。她們,這些聽客,很難說有什麼同感,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他們的神秘感略有削減。只是,聚會,與異性相處,還繼續吸引著她們。

最近,在他們的說話中,越來越頻繁地出現一個人,話題漸漸集中到這個人身上。這個人就是小老大沙龍里的成員,那個外交官的女兒,她叫敏敏。是小兔子在音樂學院看大字報時發現敏敏的,她騎一輛小輪腳踏車,一張圓臉,慢慢地徜徉在校園的甬道,表情很出神,卻顯然與周遭大字報無關,而是在另一些什麼事情上。當小兔子迎面叫住她,她驚得幾乎從車座上掉下來。小兔子問:在想什麼呢?她說:你聽,《恰爾達斯》。小兔子問她最近在做什麼,她說她父母新近又派往非洲某國出使,因那裡教育狀況不成熟,所以她和弟弟還是留在國內——受教育。

後來他們知道,敏敏時常來音樂學院,其實為的是聽音樂。小兔子向她承諾,為她提供唱片,她不是喜歡音樂嗎?這有什麼難的,何必到音樂學院來聽壁腳。敏敏說外婆家正有一架唱機,原先也有唱片,“文革”中,自己破自己“四舊”,全砸爛了。

敏敏怎麼知道,小兔子們是什麼人,有什麼東西是他們不能到手的!這一天,他們按敏敏給的地址,一起去敏敏家了。敏敏的家,也就是她外婆的家,在一片雜弄中間。他們跟隨敏敏,登上閣樓,木梯很陡,敏敏的涼鞋底幾乎就踩在小兔子的頭頂。敏敏的床掩在角落,罩著一領圓紗帳,頂上與腳下都綴有蕾絲花邊,這小小的閣樓就此變得華貴,像童話裡公主的房子。相對的角落裡是敏敏弟弟的床,是一領普通的單人棉布方帳,床頭架了一座小型天文望遠鏡。敏敏說是鄰國一個大使的孩子送給弟弟的,後經上級批准,同意她弟弟收下。

在敏敏的房間裡,他們幾個竟都拘謹起來,他們從沒這麼老實過,在敏敏的一一照應下落了座,然後由主人放唱片給他們聽。唱機很舊了,唱針也禿了。他們帶來的唱片,其中一張又有了裂紋,唱針就老也走不過去,反覆打轉。恰好是一張叫“狂人大笑”的唱片,於是,閣樓裡一時間滿是誇張又單調的笑聲,敏敏關了唱機,方才安靜下來。這樣來往了一陣,有一天,他們來到這片龐雜的里弄時,看見敏敏推著腳踏車等候他們,說:我們出去玩吧!這就是這個嚴謹的家庭拒客的方式,溫和卻堅決。從此,他們與敏敏就在外面會面,公園、電影院、某一個學校的操場,等等。有時他們一行人去到外灘,聽海關大鐘響起。海關大鐘敲奏著那俗曲野調,因是大調式的,亦有著一種莊嚴,在天穹底下沉沉漫開,籠罩了旖旎蜿蜒的地平線。

這日午後,南昌往敏敏家去,是為給敏敏的弟弟送一隻叫蟈蟈。自從被敏敏的外公外婆委婉地拒絕,他們不好再上門,但是偶爾的,會給敏敏的弟弟送東西去。因是找敏敏的弟弟,老人們似乎就不大好阻攔了。南昌來到敏敏家樓下,叫了幾聲她弟弟的名字,沒有人應。他推開虛掩著的後門,徑直走進去,彎上樓梯,上了閣樓。果然有人,敏敏在。她背對著門,低頭坐在桌前,肩膀微微顫動,她在啜泣。南昌怔住了,站在門口,進不是,退不是。此時,他手中的叫蟈蟈突然響亮地叫起來,將他們兩個都驚了一下。敏敏回過頭來,只見她滿臉淚光。南昌想問,又不敢問。他向前跨了一步,將叫蟈蟈籠掛在她弟弟望遠鏡的鏡筒上,然後退回去。這時,敏敏說話了:南昌,我爸爸媽媽其實並沒有出使,他們全在隔離審查,我們已經一年沒有他們的訊息了。說話間,敏敏平靜下來,淚水洗滌過,她的臉顯得格外光潔。停了一會兒,她輕輕嘆一口氣:不知道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