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於雪姿堂發現尹延年是個騙子以來,她就夜夜無眠。中宵披衣枯坐,問天問地問心,翻來覆去,只是不能接受這個比鐵還要硬、比冰還要涼的事實。有時痴想:也許,他有什麼苦衷,這才取了傳世玉章去?說不定有一天良心發現,就會把它送回來。雖然她也明白,這不過是自欺之想,但若不這樣想,那自己豈不是要發瘋了?
此時她聽寧致遠析理入微地指證尹延年是金龍會的人及殘殺朱妻及幼女的兇手,雖然她一萬個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他的推斷絲絲入扣,合情合理,回想當夜自朱宅逃走時,尹延年的言行的確有許多令人生疑之處。又想起逃走時聽到的那一聲厲鬼般的狂嗥,那定是朱承岱乍見妻女血濺滿屋的慘狀時,驚怒悲恨交集的怒吼。怒吼聲交織著鐵牌落地時的輕響,在她的耳邊迴盪,她快發瘋了:“朱大俠為什麼不一齊跟了來?好在抓到……那個姓尹的時候,為嫂子和孩子報仇?”
寧致遠輕嘆道:“是我不讓他和小馬來的。”
她一怔,隨即恍然:自己雖未參與行兇,但卻一直與兇手同行,朱承岱身負血海深仇,若見到自己,情緒定會失控,憤激中難免就會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寧致遠身處在未婚妻和名為屬下實為朋友的兩人之間,實難兩全,故而才不讓他二人前來。
回想當初自己抗婚私逃,惹出了漫天的風波,流言蜚語不知已傳成了個什麼樣子!他身為天下第一大幫會的掌門,不知已承受了多少難堪和尷尬!但自二人見面至今,他始終沒有一字半句的責怪埋怨,反而還處處關心維護自己,她不禁對他感到萬分的歉疚。
寧致遠對她的想法心知肚明,但此時此地,也實在不知道該跟她說些什麼方妥,只能泛泛地安慰了她兩句,然後就送她回房安歇。
次日早起,晏荷影漱洗罷到了中廳,見父兄及寧致遠早在候著了。昨夜她伏在枕上哭了一整夜,此時雙眼紅腫如胡桃,晏家父子見了,非常訝異:不知寧致遠昨夜跟她都說了些什麼,卻讓她哭成了這個樣子?
原來昨夜她下樓閒步,寧致遠在後相跟隨護,晏家父子都心裡有數,但卻做不知。現在大家只裝作沒瞧見她的雙眼。張涵邀約大夥外出用早飯,當下眾人出門,分乘三輛馬車往東行去,花了近一盞茶的工夫,車停在一座兩層酒樓前。這名叫聚義香的酒樓,也是四海會的。
雖是早上,但整個酒樓已經滿座,熙來攘往的,入眼便知生意興旺。眾人隨張涵進了一間雅間,才坐定,便見窗外數十丈外,正對酒樓的街面上,一座極雄偉氣派的宮門高聳入雲,在朝陽的映照下顯得恢弘富麗,氣魄大得驚人。
門前石階下蹲著兩隻近二人高的踱金大銅獅,宮門是六扇朱漆合頁鍍金黃銅包角的黃樟木門,鋥亮的碗口大的鍍金銅門釘,橫九豎八,竟有七十二枚之多,超過了六十四枚的規制。宮門重簷歇山式頂,面闊五間,進深三間,極是深闊,門前一十八根朱漆大柱,層層疊進,壯麗輝煌。
門樓簷首、斗拱、額、枋,俱金漆彩繪、雕樑畫棟。宮門正中廣簷下,一瀝金粉底巨形匾額,額上“宸王宮”三個黑色大字,在朝陽下熠熠生光,令人油然而生敬畏之心。六扇正門盡皆緊閉,只東西角門有人出入,門前橫置四排黑漆條木凳,列坐著二十八名華冠麗服、腰懸黑鞘烏金佩刀的王宮侍衛。
見慣了大場面的晏家父子、寧致遠也立刻被這座宮門的氣勢震懾住了,不禁都暗喝了一聲彩:真不愧為六王之首,當今天子駕前的第一重臣!不管趙長安本人如何,單論這份氣勢,天下已無人能及。
一會兒工夫,酒菜已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張涵在下首相陪,旁邊還坐了個面相憨厚、沉默寡言的青年後生。等夥計退出簾外,張涵低聲稟報,他已派人查過,宸王宮中一共有侍衛二千二百名,其中宮門侍衛二百六十名,巡宮侍衛七百六十名,檢點侍衛三百二十名……
“巡宮的侍衛要得了那麼多嗎?”晏荷影不禁問。
“哦,晏五俠有所不知,我朝例制,王爵均配侍衛三百名,其中巡府侍衛八十名。趙長安雖只是個王世子,但極得當今皇帝寵愛,他享用的所有供奉全都逾制,而且逾越甚多,不但宮門門釘鍍金,七十二數,侍衛翻番,府第稱宮,且宮內太監、宮女的人數也是其他王府的五六倍還多,他的俸祿甚至比五個王爺加起來還要高,且皇帝老兒還常有各種奇巧珍玩賞賜。”
“在東京城,百姓們都把皇宮叫做禁城,而這宸王宮,就叫小禁城,因為它裡面宮連宮、殿接殿,大得可怕,要沒有七百多侍衛,根本就巡查不過來。”這一番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