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難得幾次的例行拜訪。那天沈歡在外補課,葉素秋一開啟門就撞上了鄭遠揚的目光。她輕易地透過對方薄薄的一層鏡片,看到了他眼底毫不掩飾的驚訝。而她只是客氣地笑了下,示意鄭遠揚進來。
鄭遠揚站在門口,頭重腳輕,眼前一片暈眩。
他看到了一個陌生的葉素秋。
他還記得上大學時葉素秋的樣子。那時的葉素秋永遠是安靜的,乾淨的長髮,乾淨的眉眼,笑起來平易近人,卻讓人不敢輕易觸碰。她站在那裡就像一株小梧桐,剛剛展開巴掌大的嫩葉,羞羞怯怯的,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己的好看。
那時有很多人都不說葉素秋美,而是說她好看。美是高高在上的,只叫人仰頭欣賞,再不敢靠前一步;好看卻是溫和的,不傷人的,誰都能近距離感受到的。葉素秋就是好看的典型。她走路的姿勢是好看的,說話的語氣是好看的,連呼吸的聲音都是好看的。她讓人覺得舒服,而不是覺得受到威脅。
鄭遠揚就是在那時被葉素秋的好看俘虜的。他覺得這女孩子真特別,完全沒有二十歲女生的瘋癲勁兒,舉手投足間就跟已經活了半世紀的名媛似的,透著一股難耐的矜持和溫和。而葉素秋結婚之後就變得更好看了,被寵愛的滿足與幸福浸潤得她像朵白山茶花,層層疊疊地展開天鵝絨似的花瓣。鄭遠揚以為她永遠不會凋謝,到老了也是一個風姿依舊的老太太。可現在他卻被眼前的葉素秋嚇到了。
葉素秋老了,真是一下子就老了,周身那股矜持溫和的氣質也沒有了。她剪短了的頭髮滲進幾縷銀絲,纖瘦的腰身有些發福。她的眼神直直落在他臉上,乾脆利落,表情平靜得近乎麻木,彷彿世上再沒有什麼東西讓她驚訝,也再沒有什麼東西能嚇到她。
鄭遠揚不認識這個葉素秋,他甚至從心底對這個葉素秋產生了一絲畏懼,好像犯錯的小孩面對家長時的那種畏懼。然而當他步入客廳,抬眼看到沈家良的黑白遺照時,他終於明白了葉素秋這番變化的原因。他一瞬間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想這個女人一定很辛苦,一定很隱忍,隱忍得都不願打電話告訴他。他想從今往後,這個女人要擔負起兩個人的生活,她寶貝女兒未來的幾十年全壓在了她一個人瘦弱的肩上。此時此刻,面對全新的葉素秋,他瑟縮起來的愛意又勃勃壯大了。這股混雜著愛與辛酸的感情勢不可擋地從多年來緊閉的閘口噴出,刺激得他一下站立不住,搖搖晃晃地跌進沙發裡。
在鄭遠揚的眼裡,葉素秋重新變得好看了。很少有男人能欣賞這種好看。這種好看跟年輕時的葉素秋所擁有的截然不同。這種好看是堅韌的,隱蔽的,也是坦蕩的。它不同於年輕時的羞羞怯怯,也不同於婚後的溫和內斂,它不是曇花一現,也不是海市蜃樓。它是經得起時間雕琢,生活摧殘,在許多許多年以後,也能讓見證它的人感到與有榮焉的好看。
鄭遠揚相信,假如照片上的沈家良看到葉素秋現在的模樣,也會和他一樣,比以前更加地愛她。
葉素秋看了眼臉色晦暗的鄭遠揚,轉身進廚房給他倒了杯熱水。在放到他面前的時候她終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我們家沒有茶葉了,湊合著喝吧。
鄭遠揚端起塑膠杯捂手,低垂著頭費勁地思索了好一會兒,才問,沈哥怎麼走的。
他問這話的時候眼眶不可抑制地發紅,險些掉下淚來。他想起上次見沈家良的時候對方爽朗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說小鄭,走,陪哥喝一杯。這才幾個月啊,人就沒了。他知道自己不該戳葉素秋的痛處,把她的傷疤揭開又讓她流一次血。可他忍不住。
生死由命,他明白,但並不意味著他能坦然接受。
葉素秋不願細講,實際上也沒什麼好講的,只說高速公路上汽車追尾。
鄭遠揚又低下頭,等他再抬起頭來的時候神色堅定得要命。他望了眼沈家良的照片,心裡暗暗說了句沈哥你放心,然後伸手推推滑到鼻尖的眼鏡。
他異常認真地看著葉素秋,慢慢地費勁地說,葉素秋,以後你跟我一起過。
這是鄭遠揚極少對葉素秋使用的命令語氣。他從來都是用可以商量的疑問句。比如我今天可以過來嗎,你有時間嗎之類,語氣溫和地彷彿你拒絕他一百次他也不會生氣。可現在他嚴肅地看著葉素秋,說話的調子好像葉素秋是一個讓他頭疼的女高中生。
他又補了一句,不知為何氣壯了不少。
葉素秋,你可以好好考慮,但最好不要拒絕。
這是鄭遠揚第一次明確地跟她說不要拒絕。先前葉素秋拒絕過他無數次,他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