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節牌坊,那是能頂糧吃還是能頂錢花?幾塊冷冰冰的石頭算個吊,說不定被誰家拉去墊了豬圈!青灶港一帶的住戶大多數便是沙地人。先鋒大隊的兵們一個個身強力壯,腰包裡也都攢著幾個餉,這年頭兵荒馬亂誰知道下次打仗腦袋還在不在脖子上?當兵三年看老母豬也勝似貂嬋,沙地女人一個個*可人兵們哪還按捺得住,於是惹出不少*韻事。張寶成看沙地男人們不多計較也就入鄉隨俗不多去約束。副大隊長吉加林家裡有娘子,也姘上了豆腐店老闆的大女兒,三天兩頭往營房裡帶;張寶成沒娘子卻不玩女人,這就鶴立雞群地顯眼了。有人猜疑:大隊長是吳營長帶出來的兵,莫非也是個陰陽人?
然而,衛士班班長張傑卻知道大隊長心裡有女人。這女人不冷不熱不親不疏不拒也不應,弄得張寶成就象是餓漢子碰到了胖刺蝟,抱又抱不得扔又捨不得。張傑為大隊長很有點抱不平:憑大隊長這麼個人,什麼樣的女人搞不到手?偏這隻狐狸精不領情!衛士長赤膽忠心覺得這事兒有損大隊長的威望,也就“為君子隱”不作外傳。
那年夏天,張寶成醋意大發怒火沖天槍斃了四分隊副賈懷建,兵們才明白大隊長原來也是個鍾情漢。
張寶成鍾情的女人姓田,單名一個萍字。我從我奶奶的嘮叨裡知道她很漂亮。
“你三大媽,齊整,仙女兒似的!”奶奶如此讚歎過起碼一萬遍。她把“仙女兒”的“女兒”兩個字連起來唸,聽起來象“仙鳥”。奶奶一邊讚歎一邊比劃:“那臉兒,白——呦;那腰兒,細——的。仙鳥似的,仙鳥似的!”
“仙鳥”什麼樣?我沒見過。但唯其未見,“齊整”才無量。——南通方言裡稱女人漂亮為“齊整”。奶奶誇個不絕口,我對田萍的“齊整”便深信不疑了。
小時候,三伯的遺孤秋儀在我心目中美麗非凡;我便湊著奶奶的耳朵大聲喊:“和、秋、儀、姐、姐、哪、齊、整?”
秋儀姐在一旁,便卡著腰做一個亮相姿勢讓奶奶細細端詳。奶奶伸長了脖子從頭到腳地把秋儀當陌生人認真審視比較一番,這才鄭重地下判斷:“抵你媽一半。”
這一半怎麼抵?奶奶沒講,我也沒問,心裡只覺得滿足。秋儀姐也同樣滿足。但我始終沒法想象比秋儀姐還要“齊整”一倍的人該是個什麼模樣?
田萍是南通城裡人,在女子師範念過書。日本鬼子佔了南通她哥哥田萱參加了抗日遊擊隊,把妹妹送到青灶港西三里墩的外祖父家住下了。田萍的外祖父唐秀才是個私塾先生,在附近頗有名望,只是年過古稀腿腳不大靈便,很少出門走動了。張寶成是去登門拜訪唐秀才認識了田萍的還是見到田萍後才去拜訪唐秀才的,已經很難說清楚。好在這無關緊要我們不必去弄清楚。我想說的是張寶成一見到田萍就怔住了。你可以想象他呆呆地站在那裡嘴張開半圓眼睛也閃閃發亮,長大成人後所有關於女人的美好夢想和意象一下子凝結為眼前的實體鐫刻在他的心上了。你還可以想象最讓張寶成著迷的是田萍的笑容,她的笑容柔如春風豔如桃花甜如甘飴令張寶成心猿意馬筋骨發軟。
如果張寶成是個拈花惹草的高手或者是個久歷情場的老手我想他不可能愛得那麼深刻和痴情,說不定輕而易舉地就能把田萍攬進懷抱;但他不是。儘管有女人親近過他*過他甚至溫存過他,真心實意地愛一個女人在他畢竟還是頭一次。世人往往過於看重女人的處女膜卻忽略男人的初戀情。我以為其實初戀對於人生的影響更為久遠。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可能淡忘初夜的感受卻難忘初戀的深情。現代醫學已經無聊地發展到了可以修補處女膜但初戀屬於我們卻只有一次,上帝也沒法彌補的。我的初戀影響了我半生並且可能影響一輩子,舞文弄墨的我至今也好象缺乏足夠的勇氣把它寫出來。以我的經驗理解張寶成,他對田萍的愛可以用一大堆詞彙來形容:小心翼翼戰戰兢兢魂牽夢縈如銘如縷蝕骨焚心……然而張寶成畢竟不再是個純粹的書生,刀口上爬槍口下滾野心潛藏了這麼些年,他不可能“不要江山要美人”。
田萍屬於那種典型的“小家碧玉”,嫻靜、溫柔,沒什麼大目標也沒什麼大志向,就和我們身邊許許多多聽天由命的女人一個樣。“聽天由命”說起來消極,但是換一個角度也可以理解為大智慧。人生苦短能量有限,上帝安排我們執行的軌跡裡其實容納和遺傳了無數輩前人的文化和智慧,個人的掙扎反抗常常是一種徒勞。張寶成鍾情田萍我以為和田萍表露的這種性格有關。我無法更深地發掘張寶成的思想,但可以肯定經歷了眾多的生死拼搏他的潛意識裡滋生了對於幸福安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