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膽子大就能成為像豐大哥這樣的英雄麼?”冬梅回頭拉著弟弟的手,嚴肅地望著他,語重心長地說,“膽子大隻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梁山好漢,決不可能成為是無產階級先鋒隊的堅定的指揮官,能為人民的利益能犧牲自己一切的英雄。梁山好漢豈能與他比?名垂青史的文天祥也比不上。文天祥雖然不怕死,但他的靈魂深處還拖著條‘為名’的長尾巴,‘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拼著一死,還想在青史上留名。而豐大哥幹著轟轟烈烈的大事,卻時刻準備默默無聞地獻出生命,沒有一絲一毫的名利的影子,他真正是可昭日月的無產階級的英雄。
“豐大哥夜闖青龍潭的前一天晚上,他約我到河邊相見。那天晚上,天黑漆漆的,下著毛毛雨,早春,乍暖還寒。他此行十分詭秘,使我覺得將會發生什麼大事,一顆心彷彿埋在冰雪中。他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後面緊緊跟,我看不清他的影像,卻能聽到他輕緩的呼吸,平靜的話語:
“‘我有事外出,如果五天內不回,你就是昆陽地下黨特委代理書記。以後再不能拋頭露面,就讓你姐姐秋菊接替你的交通員工作。上呈下達的檔案我已準備好了,五天後,你就以代理書記的名義發出去。這樣,你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稍一不慎,自己犧牲事小,黨內就會有無數顆人頭落地,我們辛辛苦苦構築起來的戰鬥堡壘,就會毀於一旦,後果真不堪設想。我們**人是鋼鐵煉成的,在殘酷的鬥爭中,你會變得更堅強。我上大學時加入了黨,在我的前任地下黨負責人犧牲後,也是你這個年齡就挑起革命重擔的。這是組織的決定,個人只能服從,沒有考慮的餘地。革命從字義上說,是要死人的。你要革帝、官、封的命,他們是武裝到牙齒的真老虎,不是孱弱的小綿羊,他們當然也要你死;我們是革命者,應該毫不留情地置他們於死地。可是,殺人一萬,自損三千。這兩年,我們消滅幾百萬國民軍,我們也犧牲了無數的好同志。如果我犧牲了,也是死得其所。比起已經為革命早已犧牲了革命先輩來,我還是後死者。當然,我也希望自己不死,因為我還有許多工作要做,我還沒有見到新中國的成立,我還不想離開朝夕與我一道戰鬥的好戰友,特別是不想離開與我關係更為特別、感情更為親密的你……’說到這裡,他十分激動,喉嚨裡似乎梗塞著什麼東西,聲音顫抖起來,斷斷續續,語調更加悽婉,好像還在流著淚。接著,他的語調又轉為平靜,‘如果我死了,你不要悲傷,你要化悲痛為力量,帶領昆陽地下黨搗毀gmd設下的人間地獄的最後一扇大門,讓昆陽人民得到徹底解放。黑暗即將逝去,光明就在眼前,你一定要以英勇無畏的戰鬥姿態,去擁抱如日之升的新中國……’”
冬梅越說到後面,感情越悲傷,語調越悽婉,哽哽咽咽,泣不成聲。接著她昂起頭來,語調轉為激越:
“古代易水送別的故事,我曾經對你說過,你還記得不?在荊軻入強秦而就死地之前,太子丹為他餞別易水,高漸離為他擊築,宋義為他高歌,荊軻語調激越,慷慨嘯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場景的淒涼,感情的悲壯,一空往古,成了千古絕唱。歷史也幸運地成就了荊軻的千古美名。可豐大哥孤身勇闖龍潭時,無高朋為他餞行送別,知己也不能為他慷慨嘯歌,更沒有武士秦武陽與他同行。你豐大哥臨行前他才招我前往,壯別時只有我這個弱女子偎依在他身旁,還是因為他要交代工作。這種出入刀槍劍戟之林、如入無人之境的大無畏精神,真可以驚天地、泣鬼神,豈是十個荊軻所能比?
“他像談家常那樣,把工作安排妥帖後,久久地緊緊地擁抱著我,然後推開我,輕輕鬆鬆、親親切切地說:‘親愛的冬梅同志,再見,保重!’然後跳上了舶在岸邊的一隻漁船。槳聲咿呀,不久,小船被濃黑吞沒了。冷風颼颼,微雨悽悽,我感到陣陣揪心,周身戰慄,彷彿墜入身不可測的冰窟。‘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生離死別的送別的悲壯,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想,如果把封大哥的可歌可泣的事蹟,置生死於度外的一往無前的革命精神,續寫於二十四史之後,二十四史將頓時將會黯然失色。
“豐大哥走後,我回到他的小木棚裡,拆下他用粗原木釘就的木床的一隻腳,卸下床腳底下的木塞,從他剜空的床腳的洞裡,取出印章(。dushuhun。)和上呈下達的檔案,再把床腳釘好,回到家裡,心裡空蕩蕩的,真有一種送葬歸來的傷痛。”
尤瑜聽著這些傳奇故事的敘述,好像在聽能吞雲吐霧、點石成金的神仙的逸事一般。不過,他怎麼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