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光著腿的小男孩站在地板中間,上穿T恤衫,下面只套著紙尿褲。凱特讀過資料,知道他三歲半了。他雖然一直脾氣發個不停,但似乎並不是被什麼事情惹到,而是無意識地重複而已,就像一臺發動機的突突聲,只是為了向他人表明:嘿,我在這兒呢。他雙手緊緊抓著一個小小的穀物盒子。
“這一定是羅比吧?”凱說。
聽到她說自己的名字,小男孩抬頭看了看她,但嘴裡還在咕噥個不停。
一張扶手椅上躺著刮痕累累的舊餅乾罐,特莉伸手把它推到一邊,坐了上去,蜷成一團,從耷拉的眼皮子下瞄著凱。凱在另外那張椅子上坐下,扶手上擺了只菸灰缸,菸灰已經滿得快溢位來了。肯定有菸頭滑到了椅子坐墊上,她感覺到自己大腿下方硌得慌。
“你好呀,羅比。”凱一邊說,一邊翻開特莉的資料。
小男孩繼續罵罵咧咧,手裡使勁搖晃穀物盒子,裡頭有什麼東西在嘩嘩作響。
“裡面是什麼呀?”凱問。
他不理她,搖得更加起勁。一個小小的塑膠人兒飛出盒子,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落在那堆紙箱子後面。羅比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凱看看特莉,特莉卻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兒子。最後,嘴裡喃喃地說:“閉嘴,羅比?”
“我們看看能不能把它弄出來,好不好?”凱說。她很高興有個理由站起來,拍拍腿後面的菸灰。“來看看。”
她把臉湊近牆壁,往紙箱子背後的縫隙裡望去。小人兒就卡在最上頭。她費勁地把手伸進去。箱子很重,推不動。凱好不容易抓住了小人兒,發現那原來是一個胖乎乎的、像菩薩一樣蹲坐的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
“給你。”她說。
羅比的哭號戛然而止,他拿回小人兒,又放進穀物盒子,開始了新一輪的搖晃。
凱四下裡打量了一圈。破架櫥底下有兩輛小小的玩具車,都底朝天地躺著。
“你喜歡小車嗎?”凱指著它們問羅比。
他並不順著她指的方向看,而是斜著眼瞄她,眼神既好奇又狡黠。然後一路小跑,撿起一輛小車,遞給她看。
“卜隆,”他說,“嚓。”
“對極了,”凱說,“真棒。小車。卜隆卜隆。”
她重又坐下,從包裡取出記事本。
“嗯,特莉。最近怎麼樣?”
特莉頓了好久才說:“還可以。”
“先跟你解釋一下吧,瑪蒂休病假了,所以我來替她。我需要先核對一下她留給我的各項資訊,保證從上星期她來看你之後情況沒有發生別的變化。好嗎?
“這樣,我們開始吧。羅比現在是上託兒所的,對吧?一個星期去四個上午、兩個下午?”
凱的聲音似乎飄了很遠才到達特莉耳邊。那感覺就像對著坐在井底的人說話。
“對。”過了一會兒,她說。
“怎麼樣呢?他喜歡嗎?”
羅比把火柴盒大小的車也塞進穀物盒子裡。他撿起從凱的褲子上掉下來的一截菸頭,在車頂和紫色菩薩身上一陣亂按。
“是。”特莉的聲音好像昏昏欲睡了。
可是凱仔細看了看瑪蒂留給她的那堆亂糟糟的資料的最後一頁。
“他今天不是應該上託兒所嗎,特莉?星期二他不是應該去嗎?”
特莉似乎在與睡意搏鬥。有一兩次,她的頭往肩頭偏倒下去。最後她說:“該克里斯塔爾送他去的,但她從來不送。”
“克里斯塔爾是你的女兒,對吧?她多大了?”
“十四,”特莉好像在說夢話,“歲半。”
凱從資料上看到克里斯塔爾其實是十六歲。又是長長的沉默。
特莉坐的扶手椅腳下放著兩隻缺了口的杯子。其中一隻裡頭盛著某種骯髒的液體,血紅色。特莉的手臂交抱著,環在平平的胸前。
“我都已經給他穿好衣服了。”特莉說,好像是從意識深處拼命拽出這幾個字。
“對不起,特莉,但我必須得問,”凱說,“你今天早上是不是吸過了?”
特莉伸出一隻鳥爪般的手遮住嘴。
“沒。”
“要拉屎。”羅比一邊說,一邊往門口跑。
“他要不要人幫忙?”羅比跑出視線,凱急忙問。能聽到他咚咚咚地往樓上衝。
“不,他自己能行。”特莉滿不在乎地說。她用手撐起搖搖欲墜的腦袋,手肘撐在扶手上。樓梯頂上,羅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