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開始佈滿了傷痕。可她不哭。烏溜溜的黑髮忐忑不安地遮住了她的臉。她從發縫裡,睜眼看這個世界。
蠻蠻一屁股坐到床上,開始大口大口地抽菸。
門窗緊閉的屋子裡青煙繚繞。妮娜握嘴咳嗽起來。然後她就嘻嘻地笑。她的笑很嫵媚。
她脫下烏溜溜的閃光風衣,爬到蠻蠻腳邊,伸手去抱他的腿,然後順著他的腿再往上爬。她爬上蠻蠻懷裡,去抱他。她是一個這樣害怕寂寞的女人。她又是這樣一個需要男人擁抱的女人。
“蠻蠻,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我要你。”
蠻蠻把煙一扔,搓了搓大掌。這是一雙美妙的大掌。這是一雙春風得意的大掌。這雙大掌真美妙呀,這雙大掌真是春風得意呀。他撲上去要了她。這個鳥男人,快活了一場,立刻爬起來,穿衣服。他照鏡子,梳了一遍頭髮,提起椅上的旅行包就走。
“蠻蠻,你去哪裡。”
“我這就回順德去。”
妮娜腦子裡嗡地一響。她眼淚都急出來了。
她匆忙地套上睡衣,魚兒一樣溜下床來拉他。那個男人面朝大門站著,頭也不回過來,頭回不過來,也不回過頭來。
“蠻蠻,不要走,我不能沒有你哩。”
她生怕他飛了,緊緊地從背後去抱他。她拼死力要留住她愛的人。
“求求你,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
蠻蠻突然伸出大掌,做了一個誇張、魯蠻的動作,掙脫妮娜的手奪門而去。他留下一句話。這句話,在以後的好幾個年頭,常常把妮娜從半夜裡嚇醒,然後出一身汗。
“我對你已經沒有興趣了。”
“怦”地一響,冰冷的關門響傳來。一切就這樣結束了。她輸得這樣慘,男人的心是什麼做的?好久,屋子裡的女人瞪著眼,怔在那裡,然後,她回到床上開始矇頭大睡。被窩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嗚咽。她的嗚咽斷斷續續。
夜色上來,上來了夜色。溫柔的夜色。
街頭,盈盈的暖風飄來飄去。霓虹燈亮起來,車燈亮起來。
一個著橫紋紅T恤的男子在這華燈初上的街頭,躑躅。他孤單孤單的影子在街頭,飄移。
暗巷裡,一棟四層的握手樓。一條黑影爬上三層。
他摸出鑰匙開了頭道門。他進去,敲響一扇沒有燈光、漆黑一團的房門。他輕輕地敲,然後他響亮地敲。沒有人。
他在昏暗中悶了許久,好似困頓如牛。他點燃一支菸。昏暗中出現火光點點。
突然間他扔掉菸頭,摸出鑰匙費了許久的勁才找到鑰匙孔。他開燈。燈開他。賊亮的燈給他一個世界。那是一個女人的私人世界。
這個私人世界很奇怪。
這個私人世界,嘿,這個私人世界亂套啦。看地上,橫七豎八,都是用手摔下來、狠狠扔下來的。代表了憤怒和絕望。看桌上,一本巨幅影集開啟來。一些照片,被剪刀修理出幾何圖形來。另一些照片,被放在手心裡抓成了一團一塊。照片上的人兒,榮幸地做了變形金剛。還有一面尺把高的鏡框,痛苦地碎了,死了。這個代表憤怒和眼淚。女人的眼淚。
通常,女人流眼淚,男人都看得見。很少有真正的女人偷偷地哭。通常,男人流眼淚,女人都看不到。很少有真正的男人在人前大哭號淘。
床上,睡在床上的女人見燈亮了,立刻嗚嗚地哭起來。
她翻了一個身,面朝裡。一頭黑髮比雞窩亂。看不到她的臉。她的臉看不到。
“妮娜,你怎麼了。”
妮娜哭得更響了。
被褥像活人樣,突地彈跳起來,滿枕黑髮突地像活人樣,飄起來。嗚嗚痛哭的女人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一撲,撲到山盼懷裡。山盼頓覺自己半邊臉溼了一片。
“山盼,連你也不要我了?”
第二十七章 紅臉·腥嘴
太陽熱辣起來,辛苦的人開始出汗。
今天是五一節頭日,廠裡只放一天假。一大早山盼就被妮娜叫去陪她。妮娜昨天剛從考場走出來,大戰惹得她一身疲憊,滿嘴飢渴。
原本今天有別的事,只是妮娜對他太重要。妮娜是他生命之航的舵手哩。他自己的事再急,也要放一邊。他怕她生氣,怕她不理他,不再掛他。
妮娜喜歡喝牛奶。她剛剛上街,一氣買回一打來,和山盼開葷。她坐在床上要山盼用嘴哺到她嘴裡。兩人一邊接吻,一邊進食。紅塵俗世,所有的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