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不敢胡言亂語。”
我搖頭道:“若大人不知,玉機就更不知道了。”
裘玉郎道:“那在下便斗膽提點一二,也許小姐能想起來。在下離開軍中之前,彷彿有宮裡的特使來了西北。初時在下只是覺得他眼熟,仔細回想,這才記起,原來這位公公是太后身邊的親信內監。此事小姐知道麼?”
我奇道:“太后身邊的親信,大人也能認出?”
裘玉郎坦然一笑:“姑母出殯時,在金水門候了許久,因此得以記住宮中許多人。小姐是一位,那公公也是一位。”
我讚許道:“大人過目不忘,好本事。”
裘玉郎道:“小姐可知道,太后身邊的公公如何會去軍中?”
我笑道:“玉機已是山野村婦,京中傳言、宮中人事,都已是過眼雲煙。大人所問非人。”
一進城中,河面陡然寬闊。南岸屋舍鱗次櫛比,有亭臺樓閣向北深入河中。太后是聽了我的話,才派人往“事情的源頭”去尋的。我不肯答,裘玉郎也不追問。然而他既這麼問了,顯是推測出了實情,至少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只聽裘玉郎又道:“京中流言四起。幸而聖上沒有處死昌平郡王和信王世子,不然百姓定然以為聖上囿於王氣之說,出於私心,處死手足侄兒。”說著幽幽一嘆,“失去民心,便不好了。”
我淡淡道:“失不失去民心,原也不在這上面。”
裘玉郎一怔,道:“不錯。”
我笑道:“大人何不說些西北風光,邊城民情,也好讓玉機增長見識。流言謠傳,還是少說為妙。”
裘玉郎笑道:“小姐所言甚是。其實在下回京後曾擬賦一篇,其中備述西北風光、邊城民情、區區感懷。如若小姐不棄,在下回去便命人送去府上,請小姐撥冗一閱,慧筆雅正。”
我忙道:“玉機定當拜讀。”
裘玉郎慷慨道:“此番西行,在下最為感慨的,便是我朝將士的英勇多智。可惜,在下天生不足,竟不足以從軍。”這話與其說是暗恨自己身材矮小,倒不如說是自嘲。
我笑道:“北周名將李標,長不盈五尺,隨周太祖南征北戰。跨馬運矛,衝鋒陷陣,隱身鞍甲之中。敵人見之,皆曰‘避此小兒’。太祖讚道:‘但使膽決如此,何必須要八尺之軀也。’'151'”
裘玉郎大笑道:“在下堂堂男兒,實在不該如此自傷。多謝小姐金玉良言。”
畫舫正從一段長得望不到邊的筆直遊廊下穿過,廊上士女相攜而笑,憑欄遠眺。前後都是船,一眼望不到頭。我起身站在欄杆邊張望,只見綠萼所乘坐的小船就在我的左後。我向她招一招手,淡然笑道:“不敢當。秋高氣爽,你我還是賞景為妙。”
船到西水門,裘玉郎也不挽留,客客氣氣地送我下船。待畫舫走了,綠萼的小船才靠過來。銀杏挽著一籃子點心,笑道:“這位裘大人也真是有趣,送這麼多米糕給咱們。”
小小米糕用箬葉半裹著,似玉簪花含苞待放。和風拂過,箬葉尖微微翹起,晶瑩米粒在日光下有金黃色澤。我笑道:“這是江南的點心,你喜歡吃便多吃一些,去了青州,恐怕吃不到了。”
銀杏搖了搖頭,認真道:“奴婢若想吃這些,自己不會上橋買麼?誰要吃他送的?”
我不禁笑道:“這是怎麼說?別人送的倒不好麼?”
銀杏道:“若是旁人送的,也就罷了。這位裘大人素未謀面,說話又這麼陰陽怪氣的,奴婢不喜歡。”
我笑道:“你聽出來了?”
銀杏道:“此人總是一副話裡有話的樣子,一雙賊眼不停朝姑娘臉上打量,奴婢覺得他不懷好意。虧得是姑娘這般好性子。這位裘大人究竟是什麼人?”
正巧綠萼上岸來接我,聞言笑道:“裘玉郎,鹹平十三年春殿試第七名,弘陽郡王的表兄,慎妃娘娘的侄子,歷任蘄水和建陽兩縣的縣令,現任屯田郎中、弘陽郡王府諮議參軍。只不知他回京來,聖上有沒有給他新官做。”
銀杏訝異道:“綠萼記得真清楚。”
綠萼一面扶我上船,一面道:“他的名字,姑娘八年前便聽過了,只是一直沒見過。”
銀杏道:“瞧裘大人這般閒情逸致,好不得意。”
我在船頭坐定,隨手拈起一塊米糕,微微一笑道:“他是弘陽郡王府的參軍,他得意,便是王府沒有失意。好事。”
銀杏道:“只是這人眼力和記性都好得嚇人,奴婢聽他說話,覺得渾身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