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只聽施哲溫和的聲音道:“你是漱玉齋的錢公公?咦,隆冬時節還有牡丹花麼?”頓了一頓,笑道,“原來是絹花。是朱大人命你送來的麼?”
小錢道:“是。這些花是大人特地命奴婢送來,放在慎妃娘娘的寢室中的。”
施哲嗯了一聲道:“今天是慎妃的五七,你們大人有心了。”
我加快腳步走進寢室,果見施哲一身銀灰素袍,立在慎妃的妝臺邊。見我來了,忙上前施禮道:“下官施哲,拜見朱大人。”
我還禮道:“施大人有禮。施大人今日怎麼到歷星樓來了?”
施哲的右手拂過妝臺上的紅檀木妝奩,微微一笑道:“下官前些日子從歷星樓搬了好些東西走,後來都命人還了回來。只有這隻妝奩,無意中落在掖庭屬,今日特地拿過來。”慎妃死後,掖庭屬自然是將她的遺物全部搬走,細細檢查了一番。
我親自抱了一盆絹花牡丹,放在妝臺邊的花架子上,笑道:“這樣的小事,何勞施大人親自過來?”
施哲歉然:“實不相瞞,下官在慎妃娘娘的妝奩中取得一樣至關重要的證物,可惜找到得晚了些。所以藉著送妝奩回來的工夫,還要仔細瞧瞧這屋子裡還有什麼遺漏的物事。”
我強抑不悅的口氣,轉頭撥弄著身旁嫣紅色的牡丹花瓣。色澤形態都極其逼真,置於指尖才覺出是乾枯薄脆的絹布,更無一絲香氣:“陛下不是下旨,掖庭屬不再過問慎妃之事了麼?”
施哲欠身道:“大人恕罪。是下官自作主張。”
他這樣“坦誠”,我倒不知該說什麼了。轉念一想,“奉旨行事”也好,“自作主張”也好,總之慎妃之事定會水落石出。也好,總不能讓慎妃、紫菡和韓復白白死去。想到這裡,不覺泛起一絲坐看“蒼蠅之人交構其間”'74'的快意。
第三十三章 天地不仁
窗外的雪愈加密集,枝頭由灰轉白。樓下的桃李紫薇叉叉丫丫,像破敗的武庫中積灰的劍戟,沾著連天的蛛網。歷星樓久無人住,已經冷透了。才站了一會兒,便覺手腳冰冷,即使捧著手爐亦無濟於事。
頭頂一道大梁,漆色尚新,描了幾隻振翅欲飛的黃鶴。慎妃便是在這道樑上,用一條天青色繡花綾帛結束了自己的性命。繡的是嵯峨雲山,欲攬黃鶴而歸。
我命芳馨拿出一隻小香爐放在妝臺上,拈香躬身而拜。施哲也討了香,拜了三拜。我在妝臺前呆站了許久,直到檀香燃盡。忽聽施哲道:“朱大人病體未愈,還請早還。”
他溫言細語的關懷,令我想起芳馨等人被扣掖庭屬時,他推心置腹的勸導。不覺心中感激,遂行禮道:“說起來,玉機還沒有多謝施大人這些日子以來的照拂。施大人秉公心,不濫刑,明真相,解聖憂,玉機欽佩。”
施哲還禮道:“大人此言差矣,既是秉公心,何來照拂?”
我心下甚慰:“是……玉機失言。”
施哲道:“大人乃女中君子。所謂‘先存諸己,而後存諸人’'75',所以弘陽郡王殿下亦仁孝有加。”
我淡淡一笑:“弘陽郡王仁孝,全是蕭太傅與劉女史的功勞。”
施哲笑道:“大人過謙。大人昔日教導弘陽郡王的事情,下官頗多與聞,甚是嚮往。只是提到弘陽郡王,下官有一事不明,望大人賜教。”
我笑道:“施大人但說無妨。”
施哲道:“那一日下官遣人去漱玉齋請大人辨認幾個字,怎麼大人辨不出,反倒是弘陽郡王辨出了?”
我微微詫異:“殿下不是早已言明麼?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施哲道:“僅憑一道暗香,便確定是於氏所書,似乎草率了些。”
高曜之所以熟悉那道暗香,是因為我將錦素贈予我的香墨一錠不差的全送給他用。既然高曜也常用香墨,而那些字又是照字帖描寫的,則也有可能是高曜所書。只因香墨早就用完,掖庭屬查抄啟祥殿時,才沒有找到。施哲連這樣細微的事情都能察覺,果然心思細密。
然而高曜的事情我不便代答,於是淡淡道:“既是殿下的事情,還請施大人親自去問,想來殿下定會實言相告。”
施哲道:“大人所言極是。”
我笑道:“其實大人在將那些字拿給玉機看之前,已然猜到那是於錦素所寫的了。”
施哲微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我揭開妝奩,但見鏡下靜靜伏著幾隻盛胭脂的瓷盒,鏡雖亮,胭脂卻已半乾:“玉機尚有嫌疑,大人卻將那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