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花蕊剛露出嫩黃的幾點,還未到真正盛放的時刻;然而,那襲人香氣卻遮掩不住,撲鼻而來——
豔絕容色給蕭欥帶來的震撼太大,以至於他在看清元非晚的一瞬間甚至產生了這樣的懷疑:是他太久沒回長安而和時代脫節,還是面前這個少女確實長得國色天香?
同樣,也是那一瞬間,許多諸如“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嘗矜絕代色,復恃傾城姿”之類的描述紛紛湧進蕭欥的腦海,又被他一一否決。最後,他心裡迴盪的只剩一句——
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
蕭欥看得呆住,然而他素來冷靜自持,一張俊臉仍舊毫無表情。而元非晚忽然見到陌生男子,想拿帷帽都來不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兩人面面相覷好一陣子,大眼瞪小眼。
最後,還是元非晚先想出瞭解決辦法。反正都被看見了,再遮遮掩掩也是浪費力氣,不如早點把人打發走。“這位郎君,光臨寒舍,有何賜教?”
聲音也很悅耳動聽……這是蕭欥的第一反應。然後,他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可能把眼睛都看直了,頓覺耳朵根一熱。
“冒昧打擾,不勝歉意。敢問元……”蕭欥差點把侍郎一詞脫口而出,好在及時想到元光耀擔任禮部侍郎是在長安的事,如今對方的官位是個閒職司馬。“司馬可在此處?”他一邊說,一邊在心裡責備自己缺乏定力——他多少年說話沒結巴過了?
實際上,蕭欥的擔心完全是多餘。雖然他自覺得破綻很多,但他對自己的要求一向很高,所以什麼眼直耳熱,元非晚一點都沒看出來。至於那個停頓,也被她當做正常——普通人第一次見她這張臉,大多話都不會說了,一個停頓算什麼?
“家嚴剛剛上山,去了寧陽書院。若有急事,便請郎君沿路上去,或許能碰上。”她簡潔回答,盼望對方自己識趣離開。雖然她覺得對方如此鎮定,肯定不是一般人,但現在顯然不是她發揮好奇心的時機。
可蕭欥動都沒動。
如果說他去宋平縣是為了實地考察安南都護吳煒為人的話,到嘉寧縣則就是完全為了元光耀和顧東隅。這兩人同為德貞四年的進士,詩詞文章均屬一流,難得還同樣辦事漂亮、兩袖清風,素來有“不負德貞”的美稱。
要不是朋黨傾軋,兩人這時候早該做到正一品大員。但話說回來,要不是朋黨傾軋,這樣的人才也輪不到他來撿漏。
不論是從禮儀角度還是利益角度,元非晚的話一點都沒錯。然而,蕭欥就是有些遲疑。他幾乎能確定,盧陽明口中的芷溪就是他面前的人,可他卻想不出一句半句的理由,好結識這位落落大方的少女。
德王蕭欥,五歲練劍,六歲騎馬。等到十歲時,除去力道,一手弓箭和長劍已然出神入化。再到十三歲,他臨危受命,代替太子去涼府做監軍。
監軍是個虛職,派他去,原本只是為平定甘州內亂的人心。然而,在兵荒馬亂的隴右道呆久了,吐蕃打過,回紇打過,沙陀打過,突厥當然也打過,愣是把他從一個身嬌體貴、五穀不分的皇子磨鍊成了個醉臥沙場君莫笑的常勝將軍。
所有人都必須承認,以蕭欥目前為止的人生經歷,不說輝煌無匹,也能稱得上可圈可點。可所有人也不會想到——包括蕭欥自己——他十八年來的最大失敗,竟然是沒有學會任何一種搭訕技巧!
蕭欥後悔了。他就該把盧陽明一起帶出來!雖然那傢伙舞刀弄槍的技巧一般般,但腦子活絡,嘴巴又甜,肯定知道怎麼套近乎!
“郎君?”見人久久不動,腳下和生了根似的,元非晚不由得把他仔細打量了一遍。這不看不要緊,一看她就看出了點問題——這馬,還有這衣服,好像就是她之前從簾縫裡看到的那個?
不對,那玉魚佩呢?
聽到元非晚的聲音,蕭欥這才意識到,他一不小心又走了個神。照正常禮儀,他的確應該馬上離開。但他不甘心——想也知道,他這次是碰上元家搬家的空當,才會直接和元非晚打照面;如果這次不能認識,等下次機會要等到何年何月去?
蕭欥有心直接詢問,又怕自己太冒失。唐突佳人不說,還顯得他自己像個登徒子。畢竟,這位元家寶樹一看就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那種,打交道的方式怎麼能和笑談渴飲血的兵士們相提並論?
可也實在不知道怎麼說……蕭欥絞盡腦汁,想了又想,最終還是決定暫避,因為目前實在不合適。來日方長,他既然知道傳言非虛,就有的是時間準備。等到下次,定然就能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