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了青筋,可是,他始終沒有抬起眼眸。他知道,一旦抬頭,對上的必將是徐伯譴責的目光。而此刻,他卻根本沒辦法面對那樣的眼神。
很可笑嗎?但就是事實。
原本該是連惜對不住他的。
他將卑微如螻蟻的她驟然扶起,叫她挺胸抬頭地站在高處最高處,俯視所有人,給她婚姻,給她保證,給她忠誠,甚至願意為她付出生命。可她又回報了什麼?不過是一場背叛……
他該恨她的,不是嗎?
但就因為那個孩子,就因為連惜在精神療養中心受的恥辱,更因為她目前的身體狀況,便令他不得不掙扎在痛苦悔恨的深淵裡,不得救贖。
有時候他甚至會想,是不是他對連惜還不夠好?他就該在發現連惜與葉修澤有染的時候,裝聾作啞,就該在連惜想要去荷澤跟葉修澤私奔的時候,放任她去。如果他當初那麼做了,現在的連惜會不會不一樣?她會不會生龍活虎地在花園裡大笑玩鬧,會不會依舊和小時候那般任性嬌氣,會不會無病無痛,從此健康逍遙?
如果她會……如果她會……葉文彰捏著《病危通知書》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彷彿那張薄薄的紙正在猛烈地撼動著他,身體裡有兩個人在拉扯,一個叫囂著:寧可跟她死在一起也不能放棄!另一個則大吼著:你真的忍心嗎?真的忍心看著她被耗掉最後一口氣?
“咔嚓——”一聲,叫人毛骨悚然的聲音,鮮血在眼前噴灑,他被生生撕裂成了兩半,殘缺的身子在地上掙扎、抽搐。
一滴滾燙的淚珠從男人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紙上。他攥緊手,又鬆開。
他……放手了。
也就在葉文彰落淚的一瞬間,徐伯的眼睛驟然張大,蒼老的眸子裡分明閃著驚恐的光。
葉文彰看著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不覺得尷尬,甚至還對徐伯扯扯嘴角,笑了一下。然後,費力地轉過身,稍稍抬起頭,望著“手術中”三個血紅的字,深吸一口氣,在心裡默默說道,“連惜,你聽到了嗎?只要你沒事,我就放手。”
也許只過了幾分鐘,也許已經走過了一個世紀。手術室的燈滅了。葉文彰只覺那一刻自己的呼吸都停滯了,只是麻木地盯著眼前的那扇門。
“滴答”一聲,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問:“誰是家屬?”
“……我是。”他慢慢地走過去,神色木然。
那樣的表情醫生幾乎每天都要面對,已經生不出什麼同情的感受了,他只是鬆鬆衣領,疲憊而又公事公辦地說:“放心,病人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
聽到這句話,葉文彰左腳一軟,踉蹌了一下,卻又站住了,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得自己的身體漸漸回溫,他又活了。
連惜沒事了,真好。
但是,還沒等他徹底放下心來,就聽到醫生又繼續道,“不過你們一定要注意,千萬別再刺激她了。病人這樣的昏厥只會一次比一次難治,總有一天,她再昏倒時,就會……”
“會怎麼樣……”
“會再也醒不過來。”醫生輕輕地說完,轉身離去。
走廊內慘白的燈光包圍住那個站得筆直的男人。那一刻,葉文彰的眼睛裡終於流出了刺骨的悲傷。
死氣沉沉的病房內,白,到處都是無情的白。
葉文彰沉默地坐在病床邊,手裡握著連惜沒有掛點滴的手,她的手很涼,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暖不熱,就像她的心。
曾經,他真的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以在這個城市呼風喚雨,能任意干預任何人的人生。但是現在,面對生命,面對一個已經完全不想活下去的人,他才忽然覺得自己其實很渺小。
葉文彰低下頭,將臉埋進那小小的手掌裡,任溼潤的液體從眼眶裡淌出。
忽然,手中的指尖彷彿動了動,葉文彰後背一僵,緩緩抬起臉,眸子裡是連惜淺淺的笑顏。
“你怎麼啦?”她的聲音很小,透著虛弱,可卻清清楚楚的。她醒了,真的醒了。
“連惜……”他一張嘴,才發現自己的喉嚨都啞了,剎那間,心裡竟浮出一種說不出的委屈。他再次垂下頭,將那永遠高高揚起的面龐,完完全全地放置進那個女孩的手裡,哽咽著說:“你睡了好久。”
“對不起。”連惜痛快地道了歉,卻叫男人心裡的委屈更甚,眼淚洶湧地流了出來。
幾天後。
小花園裡,葉文彰推著連惜慢慢走著。透過細心地調養,連惜的身體已經好了許多,可以出來適當運動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