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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絹,細長的手指上套一枚碧綠如滴的翡翠搬指,渾身上下儒雅中透出富貴,富貴中又不失沉靜莊重。

老鴇親自出來迎候。貴客上門,如同銀元往懷中滴溜溜滾,沒有不上勁的。來人中有常逛八大胡同的老客,問老鴇有沒有什麼新鮮玩意兒?老鴇一連說了幾個姑娘的名字,都被客人笑著搖頭否定了,理由是他都見過,太俗。肉慾味太濃,沒的辱沒了濟仁。老鴇生怕進門的客人又走,搜腸刮肚想著挽留他們的招數,終於把腦於動到了心碧身上。她告訴他們說,有個新來的蘇州姑娘,正在學崑曲,還沒太上路子,客官真要想嘗新鮮,不妨喚出來見見,只怕唱不好,汙了貴人的耳朵。老鴇最後囁嚅著強調一句:“姑娘還小,只賣唱,不賣身。”

心碧由她的琴師領著,從屏風後面低眉垂眼地轉了出來,未及張口,粉臉上已經是飛紅一片。那年她剛滿十六,生平第一次要當著這麼多陌生男人的面表演藝技,心中的惶然和羞怯可想而知。琴聲響起,慌張中她錯過了第一遍過門。老練的琴師不動聲色,把調子轉了回去,從頭又拉一遍。心碧唇邊抖了幾抖,怎麼也吐不出開頭那一個字來。眼見得淚水慢慢湧上眼睛,如煙如霧,顫顫欲滴,客人們哈哈大笑,覺得有趣之極。

濟仁不笑。心碧流淚的那一瞬間裡,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巨大的憐憫像子彈擊中他的心臟,頃刻間熱血從彈洞裡僅僅湧出,淹沒了他的四肢和肩背,他像飄萍一般浮游在這片溫熱之中。他眯縫了眼睛,仔細端詳面前這張楚楚可憐的俏麗臉蛋,依稀中這面容幻化成江南早春的風景,柳枝飄拂,杏花帶雨,乳燕呢哺。他不知不覺站起來,走向心碧,伸手托起她的下巴,用濃濃的海陽口音問她:“可願意跟我回家?”

接下來的事情,是發生在濟仁和妓院老鴇之間的一場秘密交易。濟仁始終沒有告訴心碧他花了多少錢替她贖身,他覺得說出這些是對她的侮辱。他特意把她帶回海陽完婚,用的是僅次於心錦的娶親儀式。他給她取名叫心碧。

十七歲,心碧生下女兒潤玉。濟仁三十多歲才得此長女,欣喜若狂,恨不能把女兒銜在嘴裡護著才放心。夜裡睡覺,濟仁怕心碧年輕覺多,不懂照料孩子,親自把潤玉用小被子圈在身旁,一夜幾次爬起來察看,換尿布,喊醒心碧餵奶。此後的幾年他不斷添兒得女,卻始終格外溺愛潤玉,便是因為潤玉是他親手帶大的緣故。

心碧不可能再有什麼不滿足的了。在她從小到大傳奇般的人生經歷中,她早已懂得了“情愛”二字的含意。她珍惜已經擁有的一切,竭盡全力地守住它們,小心翼翼地品嚐它們。她深信自己從裡到外有足夠的柔韌,可以把胳膊伸展成大鳥的羽翼,把懷中的東西緊緊抱住,一點一滴也不丟撒。

第二章

興商茶園位於海陽城裡最熱鬧繁華的十字街北。名為茶園,實際是個挺大的戲園子,加上東西北三面樓座,共計總有六七百個座位。不知承造人學了西方劇院的建築構思還是怎麼的,樓上也造有包廂,時髦的太太小姐們去看戲,也可以順便用望遠鏡把戲園裡各色人等飽覽個夠。近戲臺另有十多排座位,稱為特座,不光價錢最貴,差不多的人去還買不上票子,那是給本城的達官顯貴、士紳豪族們留著的。許多的嫁娶迎送、人情往來,都借這裡熱熱鬧鬧進行,包場的和捧場的皆大歡喜。在當時,茶園是海陽城唯一的社交娛樂場所,出門看戲是海陽人的一件值得興奮的大事。提前幾天就精心準備屆時必須享用的茶點小吃,臨出門前更是要收拾得頭臉光鮮,穿上平常壓在箱子裡面的新衣服新鞋,漂亮的珠翠首飾盡數用上,總之要讓自己達到相當的亮度。

興商茶園演戲,每場足有四個小時,戲迷們花幾角錢買張票子,便可以大大地過一次戲癮。年紀大些的戲迷們不敢貿然來湊熱鬧,在喧天的鑼鼓聲中坐四個小時,這不是一件輕輕鬆鬆的事,老胳膊老腿受不了這番折騰。逢星期日,茶園裡上演日戲,半價優待學生,屆時場子裡有一半以上的觀眾是十多歲的孩子們。花一角錢買張三等票,在亦真亦幻、似人似鬼的離奇境界裡消磨一個假日,是再好不過的享受了。

前不久戲園子裡還鬧出了一件奇事:一個湖北來的魔術團在這裡上演節目,其中的一段“火燒金錢表”要用上火藥,結果那演員戲法兒不夠熟,火藥迸到臺下去炸了,又活該那麼巧,偏就炸瞎了臺下坐著的一個觀眾的眼睛,當下場子裡亂了窩,喝倒彩的,驚慌失措的,架著傷員去醫院的,整個兒就是一場喧譁騷動。茶園老闆愁眉苦臉,以為這下子生意砸了,起碼請這家魔術團的本錢收不回來了。卻不料海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