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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的私生子,同時發著各式議論。有位舉人老爺,態度尤其激昂,他正同幾個老先生大罵“人心不古”,慨嘆“做此事者,既有傷禮教,且敗本鄉之鄉風!”忽然,他家的女僕跑來報告:大少奶奶死了!正在罵得起勁的舉人,聞訊色變,立刻氣急敗壞地回家去了。原來這個棄兒,正是這位寡居多年,而且掛了貞節匾的大少奶奶生下的。十七歲的少年作者,在故事的末尾以這個“可愛的小臉上,露出悲苦的氣色”的棄兒的名義,向舊社會、舊道德發出了控訴:“他知道了人類是殘酷的,是被舊道德之魔,吃去了仁慈的本性的。他望著天,好像說:‘上帝!你播下了我這小小的種子,被殘酷的人類踏死了。’”

這兩篇小說,是孫犁的“少作”。他寫這些“少作”時的年齡,比魯迅寫《斯巴達之魂》等“少作”時的年齡更小。魯迅把自己的包括他“五四”前夕寫的那些新詩在內的作品,都稱為“少作”,說它們是“出屁股,銜手指的照相,當然是惹人發笑的,但自有嬰年的天真,決非少年以至老年所能有。”①孫犁這兩篇“少作”,恰恰也表現了他“嬰年的天真”:前者藉助朝鮮故事表現青年人的革命思想,顯得很是單純可愛;後者在揭示禮教“吃人”這一新文學的戰鬥性主題時,發出了一個少年赤子的人道主義的吶喊。這兩點,都有助於讀者瞭解孫犁現實主義創作思想的最初萌芽及其特色。在讀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他遇到了另外一位國文老師。這位老師看來和謝採江先生正好相反,是個舊派人物。他叫孫念希,是清朝的舉人,在衙門裡當過多年幕客,據說寫的公文很有點名堂。他給學生的講義,不少是油印的呈文、電稿,也有少數他作的詩詞。他還讓學生各買一部掃葉山房石印的王先謙的《韓非子集解》,四冊一布套,粉連紙,讀起來倒也醒目、方便。但他上國文課時,很少講解,主要是領讀,一邊念,一邊說:“點!”念過幾句,又說“圈!”學生拿著毛筆,跟著他的嘴忙個不停,等到圈、點完了,這一篇就算完事。他還要學生背書,期終考試,總是默寫。這做法很令學生厭惡,孫犁曾有兩次拒考,因為期考和每次作文分數平均,他是滿可以及格的。不過這樣一來,給這位老先生留下了不良印象,後來孫犁在北平流浪,曾請他謀職,他還悻悻於往事,好像這位學生失業,是因為沒有默寫古文的緣故。

其實,中學時代的孫犁,數理成績雖不見佳,在文科,尤其是國文方面,卻具有濃厚的興趣和優異的才能。但這位老師的教學方法,在這個聰明的學生身上只產生了如下效果:背誦了好久,對於一部《韓非子》,除去一些篇名,就只記得兩句話,其一是:“儒以文亂法,而俠以武犯禁。”其二是:“色衰愛弛。”至於為什麼只記得這樣兩句,他自己也覺得是個謎,“說也奇怪,這兩句記得非常牢,假如我明天死去,那就整整記了五十年”:

老師的公文作品,一點印象也沒有了,不知他從《韓非子》得到了什麼啟示。當時《大公報》的社論,例如《明恥教戰》、《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等篇,那種文筆,都很帶有韓非子的風格。老師也常常選印這種社論,給我們做教材,那時正值“九·一八”事變之後。

老師叫我們圈點完了一篇文章,如果還有些時間,他就從講壇上走下來,在我們課桌的行間,來回踱步。忽然,他兩手用力把綢子長衫往後面一摟,突出大肚子,喊道:“山圍故國——周遭在啊,潮打空城——寂寞回啊”,聲色俱厲,屋瓦為之動搖。如果是現在,一定會引起學生的鬨笑,那時師道尊嚴,我們只是默默地聽著。有時也感到悲涼,因為國家正處在危險的境地。①是的,當時整個國家民族正處在危難時刻,特別是“九·一八”、“一·二八”事變的連續發生,像兩顆炸彈,在年輕人的心靈上掀起軒然大波,許多重大迫切的問題,湧到學生們面前,要求他們作出解答。在這種情況下,學生們不得不調整自己的讀書日程表,甚至以實際行動參與社會實際問題的解決。育德中學的南邊是河北大學,河北大學的東邊,隔一條馬路,就是保定第二師範,“在那灰色的大圍牆裡面,它的學生們,正在進行實驗蘇維埃的紅色革命”①。這裡說的,就是當時震動了華北的保定二師學潮。對於這次學潮,梁斌的《紅旗譜》作了很真實的藝術描寫。下面是孫犁的回憶:那年,第二師範的同學們起來革命,發動護校鬥爭,反動軍警包圍了這所學校,同學們威武不屈。

這是當時為廣大學生界關心的現實鬥爭。那時上海左聯辦的《文學月報》第五、六期合刊上,刊登了一篇題為《福地》的小說,描寫二師的同學堅持護校,把校園的草都掘著吃了,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