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霎時感覺到那冰涼而尖利的狼牙,嵌進自己喉嚨裡,再橫向咬動,他的喉嚨便可被咬斷。那麼一切就結束了。他的雙眼安靜地凝視離他臉很近的一雙閃射綠光的狼狗眼。他等候著那一刻。
伊瑪的巴掌拍在狼狗的鼻樑上,喝道:“鬆開!白耳,鬆開!”
於是兩點綠光突然閃避了,接著咬住胡大咽喉的尖牙鬆開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糲的狼舌舔起他正在滲淌的熱血。
“你咬哇!快咬!咬死我,咬死我——”胡大狂喊。
伊瑪抱起白耳的頭,親了又親,雙眼滾出熱淚,魔魔怔怔地嘮叨:“去吧,白耳,去吧,回到你的荒野去吧,不要再回來……我會永遠想你,再見,走吧——”
伊瑪狠狠地拍打了一下白耳的屁股。
白耳立著後腿,又舔又拱伊瑪,然後瘸著一條腿,“噢——嗚——”長嗥兩聲,轉眼向黑夜的荒野奔去了,沒有再回頭。
胡大嗚咽著,無力地癱在地上抽搐著。那揹負的羅鍋一聳一聳地動,依舊擠壓著他,使他無法舒展。這真是個很無奈的事情。
四
我回村後,聽到胡喇嘛被狼咬死的驚人訊息,趕到那野外窩棚上看望伊瑪和白耳。伊瑪和她丈夫依舊住窩棚,不願回村來。
伊瑪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
“你……你幹啥來啦?”
“來看看你,看看白耳。”
“白耳走了。”
“走了?”
“走了,公爹出事以後它就走了。”
我很吃驚。我的白耳迴歸荒野,迴歸大自然了,這我可沒想到,心裡一陣悵然。我還想細打聽,可是伊瑪顯然不想再說這事,態度也很冷淡。
不過,她有意無意把白耳出走與其公爹出事聯絡起來說,使我心中疑竇橫生。本來黑沙坨子壓根兒再沒有出現過狼的蹤跡。我忽然想起伊瑪以前曾開玩笑說過的“謀殺親夫”這句話,白耳的出走又透露著某種疑點。難道那個咬死胡喇嘛的狼就是白耳,它終於完成了使命迴歸荒野?
世界上的事情,本來什麼都有可能。而且又隱藏著許多永遠揭不開的秘密,我又何必去探究那些牛犄角羊尾巴尖呢?
伊瑪的精神看上去不錯,魔怔病也顯然好了許多。臉色紅潤,身體健壯,只是肚子有些鼓突。他們的窩棚生活也井井有條,胡大里外忙活著張羅給我弄一頓飯吃,不時跟妻子交流著意見,看上去關係也不錯。
“你在這兒,看來完全適應了。”我找話說。
“不適應咋辦。”伊瑪拍了拍肚子,“我不想把這雜種生在村裡。”
“哦?”我的驚詫不亞於聽到白耳出走的訊息,盯著她那沉甸甸的肚子,一時不知說啥好。雜種,誰的雜種?
“我也不知道是老公的還是老公爹的,反正受罪的是我。”伊瑪的手輕輕撫摸鼓突的肚子,那眼神變柔和了許多。
我心中暗暗叫佛。可憐的伊瑪,苦命還遠未結束,把苦根苦汁又傳到了她那尚未出生的不明身份的孩子身上。天哦!
那天,我被那個胡大灌醉了,他還非得讓我當他兒子的乾爹不可。
我苦笑。
這孩子未出世便有了三個爹,儘管我是“乾爹”。
伊瑪在一旁偷偷看我的尷尬神色,直樂。
我感覺到,這人間也被一隻什麼看不見的手,惡作劇地顛倒了程式,弄混了善惡黑白。難怪現在的孩子看漫畫看動畫片都喜歡壞蛋和惡人,不喜歡善良好人。
我祝福伊瑪當個好媽媽。
第十三章
一
我永遠失去了白耳。
我把地窖的門敞開著,又放了一盆美食。可它再也沒有回來,那盆美食酸臭在那裡,招來了一群老鼠。過去老鼠聞到白耳的氣味都躲得遠遠的,哪敢來搶它的食。
我又跑到荒野沙坨上尋找過,一聲聲呼喚白耳。
牧馬人說沒看見過狼,白耳尖的狼。
牧羊人說他放的羊群很安全,從未受到過狼的滋擾。
白耳遠遠躲離了我們這一帶。
我坐在沙岡頂上黯然神傷。遙望著西天漫沙,心想,或許它又回到那莽古斯大漠中的古城廢墟了吧?去找它真正的母親,那隻母狼,那隻充滿靈性的狼精。
我為之一振。這種歸宿當然很好。
難掩心中的傷感,去毛哈林爺爺家時他奚落我。
“魂兒沒了?貓叼走了,狗叼走了,還是叫你的狼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