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身為正三品官員,大理寺卿盧洵, 在面對昔日上司時, 仍是恭謹有加, 於夜『色』中, 悄步至那油壁馬車窗下恭聲低道:“大人, 這是花朝案的全部案宗複寫。”
一隻修長白皙的手, 自簾中掠出, 卷宗隨之隱入車內,一聲“多謝”,隔簾有聲。
盧洵深深一揖,長街鉤月, 深秋夜『露』打溼得青石板路如新雨過後,馬車粼粼遠去, 聲音漸悄不聞, 幽夜寂長, 安靜地, 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銅漏暗滴, 長夜漫漫, 懷中凝眉不展的蕭照終於闔眼睡去,蘇蘇披衣下榻,長生立暖燙了一壺酒呈上,蘇蘇一指幾對面,“坐吧,總是為我燙酒, 卻還從沒有和你對飲一回。”
長生也不拘束,謝恩後坐了,蘇蘇輕晃著手中的梅花盅,“阿碧睡了吧?”
長生道:“是,那杯下了『藥』的茶,碧姑娘飲了小半杯,便昏睡過去了。”
自她失寵開始,這丫頭,就因擔心她,整夜整夜地輾轉失眠,人都瘦了一圈,蘇蘇無法,只能透過下『藥』助她安睡,她望著盅中的清釀,忽地朝長生一笑,“你不會在我酒裡也下了『藥』吧?”
長生笑道:“奴婢不敢。”
蘇蘇親自執勺,自銀燒藍花暖酒壺中,舀了一盅酒給他,“敢也無妨,若下了毒更好,咱們來個同生共死。”
長生知她只是在信口說笑,雙手接過酒盅道:“奴婢人微福薄,便是死,也沒有與娘娘一起的資格。”
蘇蘇捂著酒盅的暖意,於燈光下靜靜地看著他道:“之前我給你看手相,道是你從前坎坷,往後跟我便好了,如今看來,卻是我看錯了,你是曹方的弟子,舍了我去,仍能有個好前程。”
長生淡笑道:“奴婢從前有求於娘娘時,娘娘曾問過奴婢,若賭輸了,該當如何,當時奴婢就道,落子無悔,若栽在娘娘身上,此世便認了,時至今日,奴婢仍作此想,此生,永不會變。”
蘇蘇垂眼漫呷了小口暖酒,“我看你是和阿碧呆久了,也染上她的‘痴’『性』了,人往高處走,跟著我,往後情況只會更糟,這未央宮,遲早就是冷宮,或者,不定什麼時候,我就被攆到冷宮去了。”
然長生只是平靜地凝看著她道:“冷宮幽寒,總要有人為娘娘取暖”,他默飲杯中酒半晌,忽似下定決心,放下酒盅,單膝跪在她面前,遲疑僭越而又堅定地握住了她一隻手,懇摯地仰首望著她,“娘娘,縱是入了冷宮又如何,只要留有一口氣在,便是來日方長,奴婢誓死追隨娘娘左右,娘娘當打起精神來,不應灰心喪氣…………”
“……不是我灰心喪氣……”蘇蘇望著几上雪罩中跳躍的燭光道,“是我太瞭解他了…………”
明帝疑心深重,已對她嚴防死守,她已是一隻被斬去雙翼的金絲雀,被他牢牢鎖在金籠之中,宮權已被剝奪,但凡出了殿,那些被調來監視她的宮侍,所有眼睛都盯在她的身上,她出未央宮半步,那些侍衛便會緊隨,她已經無法、也不能向外界傳遞任何訊息,好在虞家人在她長期的敲打下,恭謹按律行事,在政事上沒留下任何把柄,不然此刻,隨著她的失寵,虞家怕也要如山崩塌。
這,就是蕭玄昭………在有關江山權力的所有事上,他的眼裡,容不得任何沙子…………
酒意上來,蘇蘇感到深深的乏累,重活一世,卻還是活得如此不堪,她反握住長生的手,望著她的三郎,卻唇齒酸澀,不知該說什麼,最後垂下眼簾,手也慢慢鬆開,輕道:“夜深了,你退下歇息吧。”
長生有千萬句肺腑之言要訴,卻也不能說,他低首隱去眸中湧動的情緒,輕道:“娘娘也早些安置。”
蘇蘇“嗯”了一聲,望著長生打簾退殿,重又端起梅花盅,一口口地飲著。
罩中燭火跳動地愈發厲害了,忽明忽暗地,映著幽窗上一道單薄的女子身影,蘇蘇擱下酒盅,尋來了剪燭的銀剪,揭開雪罩,望著紅燭垂淚,燭火簇簇跳動,卻又不想剪了…………
“幽蘭『露』,如啼眼,無物結同心,煙花不堪剪…………”她輕聲呢喃著,背靠著窗上那道孤寂的清影,一手執剪,望著小銀剪鋒利的尖端,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泛著『迷』離的光芒,一耀一耀,如粼粼的波光,忍不住湊近去看時,橫空裡忽然伸出一隻手,用力奪了那銀剪,向地上狠狠擲去。
蘇蘇被那人的力道撞伏在榻幾之上,梅花酒盅也隨之傾倒,她手撐著紫檀幾面,醉眼『迷』蒙地向來人看去,輕嗤一聲,“稀客啊…………”『摸』索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