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己也會像那個貧困飄零一生的教書匠孔丘一樣死後行三千年大運。
我們當時對此也一無所知。但是我們對他的一些奇思妙語還是讚賞有加。比如,在講授《空城記》這篇課文時,他的看法就令人耳目一新。
“《空城記》首先體現的——在我看來——不是諸葛亮的智慧,而是他的獻身精神。”課堂上鴉雀無聲。他彈了一下菸灰,抬頭看了看窗外,一棵法國梧桐上,一隻顫立枝頭的喜雀不知為什麼一直用眼睛瞪著他,彷彿埋怨他洩露了天機,他接著說,“民間把諸葛亮傳說成一個半人半仙實際上是一場極大的誤會。說什麼他一步三計,天上地下無所不知,那是不可能的,若是,以失敗告終的七出祁山——如果一個將領能預知自己會打敗仗就不會出徵至少會改變行程。實際上,他是一個周恩來那樣的人,一心想報答劉備的知遇之恩。”
米老師的課我們非常愛上,因為他妙語連珠。他形容韓國人,說“一國的整容後美人”,形容日本人“掩耳盜鈴”,形容美國總統“傳媒時代的犧牲品”,形容他自己“文革時期的和尚”。
“昨天我在‘坤道’上,”米老師為自己使用了無聊男生的專用詞彙而洋洋得意,“聽到一個男生嘲笑別人的女朋友長得醜陋,現在我告誡你們——插一句,你們當中沒有已經結婚的同學吧?”面對米老師的明知故問,同學們報以會心一笑,“我嚴正告誡你們,找老婆必須把握一個原則,就是,要在能遇上的人中挑選最適合自己的,而不是最好的,明白了嗎?任何人天生都會有一種病,如果這個人沒有病,那麼這本身就是最大的病,那就是平庸!因此,我們必須找到自己的藥,任何人都是一副中藥,如果他找到了自己的藥做老婆,那他就是有病得藥,他的福氣就到了。明白了嗎?有些人對諸葛亮找了個醜妻而迷惑不解,實際上是他們自身的無知……”
這種對婚姻的精闢論述出自一個打了一輩子光棍的人嘴裡。使我後來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一個人只要堅持不懈地積年累月地滔滔不絕時刻不停地胡說八道,那他終究會成為語言大師,甚至會被人誤會為思想家。對此我堅信不移。
“許多人的悲劇實際上在於他不慎找到了剋制自己的妻子或丈夫……”說到這裡的時候他閉了嘴,他可能想到了史生講師因上胡扯課下崗的下場,又把話題轉向了課文——蘇東坡的《石鐘山記》,“——這個太深奧了。現在我們來講東坡居士的這篇失敗的科普讀物——但是不錯的哲學小品,眾所周知,蘇軾考證的關於石鐘山得名的由來是否定別人的基礎上的又一次著名的錯誤,實際上,考據學甚至考據家本身就是可笑之至的——好像又要跑題,我們還是按照教學大綱來分析一下此文的寫作技巧——雖然我從來不承認有所謂的寫作技巧,教學大綱的擬定者是一些對寫作規律一無所知的人,關於我們的高等教育,我一直認為失敗的原因主要——好像又跑題了,關於這個我根本不承認的《石鐘山記》的寫作技巧——現在我們假定它客觀存在……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這個假話,這樣我們還是來看看作者的背景資料,蘇軾的第一個老婆叫王弗,第二個老婆叫王閏之,第三個叫王……下課鈴聲響了,那我們只好星期五再探討。”
米老師雖然胡扯,但是多少還會圍繞著主題扯,不至於跑得太遙遠,這可能是他不但沒有下崗,反而被樹為先進典型的原因。當然,人們對此有不少議論,由於校當局的透明度不高,小道訊息一直滿天飛,像秋天校園裡的落葉。
與米老師“互為姊妹篇”的是講授當代中國文學的史生講師。剛來的時候,他自我介紹,“姓史名生,生不如死”。他比我們大不了多少,很有點上進心,哭著喊著不擇手段想吸引學生脫穎而出,一鳴驚人的願望沒有實現,卻最終導致下了崗。那時候,當局在大搞教師學分制,以聽課學生多少、受學生歡迎程度來定工資待遇和上下崗。在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史生講師專門來聽了年度教師學分最高的米老師的課,大受啟發,自言自語,“原來學生們喜歡胡說八道……”於是,他開始在課堂上大講奇聞軼事。比如,某地一頭豬誕生了一條狗;某地一條坡道,上坡輕鬆下坡難;諸如此類。後來發展到大講娛樂圈明星緋聞,不知道他是真的關心,還是為了迎合,一到課堂,連招呼也不打就神秘地說:“同學們,你們知道嗎?張國榮是同性戀……”
我們其實早知道,卻還有無良同學逗他:“真的嗎?他不是和張曼玉結婚了嗎?”
大家都是想混學分,而他的課輕鬆好混。後來他發現還不能真正吸引我們,終於對我們下了黑手。他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