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宇間的通道都重新鋪砌過,每次來,都有新的變化,我又怎麼可能找到那地方?”
關文又是一驚,忽然想起,剛剛見到寶鈴時她在彌勒佛殿裡深深叩拜的那一幕。在藏地,朝聖者的來路、經歷、想法千差萬別,而寶鈴此刻的心事,大概跟所有朝聖者都截然不同。別人只是朝拜祈福,而她則是為了尋根。
“你的意思是——”關文欲言又止。
寶鈴接下去:“我的意思是,噩夢裡遇到的一切,就是在扎什倫布寺的某個年代發生的。這些,也許是我前世僅存的記憶吧。為了解開噩夢,我其實已經無數次拜訪過養大我的兒童院數位院長、主任、管事,甚至是老資格的清潔工、花匠、看門人,取得了大量文字資料。只是,資料中可供追尋的線索一條都沒有。我只能到這裡來,按照夢的指引苦苦追索。”
既然是兒童院,收養的基本都是棄嬰,父母很少留下嬰兒的訊息,想要追根溯源,比登天還難。
她之所以現在有求於關文,必定是因為追尋之事杳無希望,才會把最終的賭注押在關文身上。
“你應該看過許多心理醫生,是吧?”關文試探著問。
寶鈴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看過,也做過腦電圖分析和心理安撫引導,但卻毫無效果。我幾乎已經試過了所有手段,一切無效無解,才會重新回到這裡來。”
“謝謝你對我的信任,不過那只是第一個夢,對吧?請繼續說下去。”關文有禮貌地提醒。
“好的。”寶鈴羞澀地一笑,“我太囉嗦了,抱歉。”
關文起身給寶鈴倒水:“我完全理解,噩夢給一個人的震撼與傷害,是外人永遠都無法理解的。”
寶鈴問:“關先生也做過噩夢嗎?”
關文愣了愣神,搖搖頭:“不,我很少做噩夢,剛剛由你的事聯想到昔日教我畫畫的恩師,他也常常做噩夢。不過,現在他已經不再做夢了,因為他已經離世,長眠地下了。”
仔細想想,他自己的確極少做噩夢,或許是每天進寺畫畫、心無旁騖的緣故。藏地的寺廟永遠給人以安全感,越靠近它們,一個人的心就越平靜,最終靜如止水,淡若清茶,所以每晚睡得踏踏實實,無夢困擾。
寶鈴的第二個夢是這樣的:“我看到了一場大戰爭,發生在清朝的某個時段裡,因為進攻的一方全都穿著清朝軍隊的服飾,抵抗者則穿著藏族衣服。雙方兵力懸殊,清朝軍隊很快就擊潰了藏族人的防線,零落後退,並不斷遭到圍攻殺戮。我是在很遠的山頭上看到這一切的,我不是一個人,身邊還有一個騎著白馬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樣子,但我知道他是一個真正的王子,英俊帥氣,智慧超群。我們跋山涉水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去一個寺院拜謁,求取佛陀真經回國,讓我們的國家人民有真正的信仰,可是前路已經變成了戰場,我們不知何去何從,只能停在那裡。這個夢很短,但戰爭中的殘酷殺戮場面,還是給我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
在這段話的結尾,關文注意到寶鈴的眼睛不住眨動,臉部表情也變得不自然起來,作為一名能夠畫出別人內心世界來的特殊畫家,關文立刻意識到,寶鈴正在努力地隱瞞著什麼。換句話說,關於第二個夢,寶鈴的敘述中有撒謊的成分。
“後來呢?還有什麼?在巨大的戰爭面前,你們能獨善其身嗎?我們都知道,站爭就是一個巨大的熔爐,誰若靠近,終將會被捲入吸入,成為炮灰。”關文追問。
寶鈴又紅了紅臉,輕輕點頭:“那是夢,不是真實的。”
“就是這樣?到這裡就結束了嗎?”關文輕輕追問。明知寶鈴撒謊,但他卻不願揭破,要給她留一些面子和餘地。
寶鈴點點頭:“對。”
關文嘆氣:“這個夢太短暫了,而且零散分散,於我們的繪製圖畫一事無補。”他遲遲沒有下筆,因為他覺得以上兩個夢,並未真正地觸動他的心靈。
如果畫家自己都沒有被感動,又怎麼能畫出使對方感動的作品來?
他在指尖上轉動著鉛筆,沉吟著問:“寶鈴小姐,在你所有的夢裡,有沒有特別激動或是特別恐懼的部分?你先說那些,看能不能打動我。”
“激動?恐懼?”寶鈴苦笑起來,“既然是噩夢,怎麼會不激動、不恐懼?”
關文搖頭:“同為恐懼,有小驚嚇、大驚嚇、大驚駭、大驚懼、大恐怖等等不同層次,真正讓人無法承受的恐懼,則是寂靜無聲的,往往在那種巨大恐懼面前,人類的聽覺、視覺、嗅覺等等一切感官全都失去了控制,什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