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倒下。
“前輩,前輩,前輩……”關文連叫了幾聲,驀地發覺自己身在樹洞之內,靈魂歸竅。
夜依舊深沉,烏雲遮天,霧氣瀰漫,一切都隱沒在沉重的黑暗之內。
樹大師消失了,但樹大師的聲音還在:“你一定看過那幅‘大自在虛無之境黑白唐卡’吧?”那聲音問。
關文點點頭,知道對方說的一定是自己剛剛甦醒時看到的繪製於屋頂的那幅壇城。那雖然只是黑白素色畫稿,但卻能讓人瞬間迷失自己,**和靈魂慢慢融入其中,迷惘恍惚,不辨東西。看來,繪畫技藝的真正巔峰,應該是也只能是“以假亂真、真假莫辨”。
他恭恭敬敬地回答。“是的,前輩。”
“那幅唐卡,是最接近於成功的。畫下它的,是來自大陸東北白山黑水之地的冰秋寒,先前以畫龍虎、鬥獸聞名亞洲畫壇,你該聽說過他吧?”
關文點頭,他的確聽過冰秋寒的大名,該畫家成名於三十年前,,畢生養虎、畫虎、愛虎,是東三省首屈一指的畫虎名家。據歷史記載,冰秋寒成名後獨自隱居大興安嶺十年,後不知所蹤。原來,他竟然遠赴西藏,成為樹大師門下弟子。
“冰秋寒畫的壇城佈局氣勢磅礴,結構四平八穩,隱隱然有帝王之像。虎為百獸之王,他與猛虎在一起生活久了,自然沾染了猛獸的霸王之氣。我曾以為,他能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畫出具有真實顏色的壇城,並不斷研修,成為除魔急先鋒。誰料想,他因為愛上一個到扎什倫布寺來朝聖的香港女子而痴迷於黑白世界,竟然再也不肯使用任何顏色。他告訴我,再美的顏色也比不過那女子的眉目如畫,再精緻的壇城世界也比不過那女子的回眸一笑。很可惜,他如此愛那女子,那女子卻突然離開扎什倫布寺,不知所蹤。最後,冰秋寒因過度思念那女子走火入魔,由尼色日山頂的斷崖墜落而亡,實在是極可惜的一件事。”樹大師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唏噓起來。
關文逐漸明白,所有停留在唐卡之室內的靈魂,都是鑽了牛角尖的失敗者,走不出人生的怪圈,也無法放開一切牽掛,進入六道輪迴之中,只能活在尷尬的真假世界的夾縫之中。佛法的世界與紅塵俗世中有太多共同之處,太執著,就會將自己困住,直至困死。
他回想自己剛剛入藏之時,痴迷於藏地寺廟裡的一切,從博大精深的藏傳佛教要義到華美古典的各種藏飾藏器,恨不得張開雙臂,把自己愛的這些全部攬入懷中,以至於腦子裡日思夜想都是這些,輾轉難眠,寢食難安。等到他獲准進入扎什倫布寺描繪佛像時,又一次獲得了巨大的驚喜,每一座殿宇裡的佛像都讓他戀戀不捨,從早晨天一亮到傍晚暮色四合,他把所有時間都放在了寺廟裡。
那種日子,幾近痴迷,而痴迷到了盡頭,就一定是走火入魔,不得善終。
此刻的他,如同站在高處俯瞰迷宮,把自己曾經走過的彎路看到一清二楚。當他痴迷於畫,就忘記了生命的目標,為畫而畫,渾然不顧入藏之前的生命追求。
“前輩,我懂了。”關文平靜地說。
“你確定要修行骷髏唐卡的技藝嗎?”樹大師問。
“只要是對‘除魔’有用的,我都願意接受,並潛心修行,不死不休。”關文肅然回答。看透了自己的過往,他就已經上升為極高境界的智者。
《道德經》第三十三章中說: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知足者富,強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
今夜之前,關文在人生修行上未能入門,連“知人者智,自知者明”都做不到。與樹大師的一番交談下來,他已經到達了“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的境界。至於樹大師,則已經進入“死而不亡者壽”的至高境界。
“在向你傳授骷髏唐卡的技藝之前,我必須告訴你,這是一條不歸路,前面還沒有人成功過。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尊重每個人的選擇。”樹大師再三叮囑。
關文堅定地點頭:“前輩,我已經準備好了,絕不反悔。”
第四十八章 螳螂斫蟲的頓悟
啪地一聲,螢火蟲的小小身體炸開,分散為十七八個火星,每個火星又化為一隻螢火蟲,如此迴圈分裂,一分十,十分百,百分千,無數螢火蟲震動著翅膀,繞著關文上下飛舞著,尾部拖曳著瑩藍色的模糊軌跡。
關文凝神屏息,極力擴充套件自己的視野,把所有螢火蟲劃出的軌跡納入眼中。在他看來,每一道軌跡都是一篇發人深省的文字,凝聚著藏傳佛教智者們嘔心瀝血的修行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