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說:上帝死了。對於有些人來說,上帝死了,人有了更多的責任。對另外一些人來說,上帝死了,人就不再承擔任何責任。我們周圍擁擠著的這些無神論者,其實千差萬別。
個人從政治壓迫下解放出來,最容易投入金錢的懷抱。中國的薩特發燒友們玩過哲學和詩歌以後,最容易成為狠宰客戶的生意人,成為卡拉OK的常客和豪華別墅的新住戶。他們嚮往資產階級的急迫勁頭,讓他們的西方同道略略有些詫異。而個人從金錢的壓迫下解放出來,最容易奔赴政治的幻境,於是海德格爾讚賞納粹,薩特參加共產黨,陀斯妥耶夫斯基支援王權,讓他們的一些中國同道們覺得特傻冒。
一百二十個雪兵
羊城晚報
曾有情
一條曲曲彎彎的馱路,從遠處麻花般扭將過來。又伸向遠處。兩間土築簡陋房,如這條繩上結的疙瘩,牢牢地任野風怎麼也解它不開。
一個兵站。
一個西藏兵站。
一個只有一人的西藏兵站。
它立在4800米的海拔高度上,夾進喜馬拉雅山脈如同皺紋的一道山溝裡,受著惡劣氣候的摧殘,全年僅僅三個月的時間是無雪期,可以通關。在這段黃金時間裡,藉助這個一人兵站,山外的連隊和山裡的邊防哨所之間才有了聯絡;九個月的大雪封山期便是長長的一段沒有蹤跡的空白記憶。
你被派往兵站,孤單地守在這片無邊無際的寂寞裡,從你肩章上的一條細槓便可看出你是個新兵,剛剛開始打磨這第一冬的經歷。你呼吸著稀薄而生硬的空氣,時間算是最難熬的了。“時間該槍斃!”你罵道。每天閒得身上的所有器官都彷彿成了假的一般,除了大聲誦讀幾張陳舊的報紙讓自己的語言功能不至於因為無人對話而喪失,你選擇了另一項神聖而充滿詩意的活動:堆雪兵。於是,你這就來到了屋外的雪壩上,目光均勻地攤開,整個雪兵的巨幅場景就移進你的視區,你開始檢閱你的作品,然後再進行新的創作。雪壩上已呼啦啦站立了20多尊英武的雪兵,氣宇軒昂,保持著良好的軍人姿態,使你心裡湧起許多甜蜜。零下三四十度的酷寒把你的構思保質保量地固定下來。在這些作品裡寄託你的深沉、奇想和情感。只有這樣,你才覺得自己沒有遠離人群,仍然毛茸茸地生活在戰友當中。於是,你和你的影子,你的雪兵,構成一個豐富的世界,一人兵站便成了一個大大的軍營。
你注重在雪兵的姿態上雕琢出風格與生動來。挎槍的、掮槍的、握槍的,光是帶槍的就能分辨許多豐富。你用不很富裕的軍人式思維鑄造樸素的藝術。
堆雪兵大多在正午,正午的陽光稍稍暖和一些,便於在雪地工作。現在你開始攏雪,你的雙手運動著很有彈性,把一堆厚厚的涼涼的積物,塑造起來,鑄一個高高的雪柱,大約可以分辨出人形之後再作改進與潤色,各部位就刻畫出精悍。你在雪地找尋了半天,相中一顆光潔的圓石子,掏出小刀,在石子上雕出帽徽的坯形。
八一。麥穗。天安門。金齒輪。輝煌而神聖的組合,很像。你將帽徽嵌入雪兵的棉帽上,頓時,在你的心谷有一支思緒的馬隊縱橫馳騁。
你最後一次堆雪兵是在一個下午。寒流壓得溫度計裡那根細細的水銀柱一個勁地矮下去。你總是風雨無阻,把自己整個浸進寒冷裡,繼續你熱衷的事業。風雪像瘋狗一樣撕咬你的全身。你選擇好雪兵的站址,開始行動。你軍裝上的一顆紐扣在活動中被磨掉,你吐了一點唾沫在紐扣上,往釦眼處一摁,立時就冰凍得如同針縫。這個溫度是對生命的詛咒數字。
當然是由下往上進行啦,你蹲著正塑造雪兵的兩條腿雪築的腿長得很快,一會兒你的手就快夠不著了,便下意識地往上直身子。你慢慢地用了用勁,膝蓋像木頭彎了一樣拉不直了。你再集中起全身的力是,仍不能起身。你陡然緩過神來:腿凍壞了。
你是新兵,你沒有在高寒條件下勞作的經驗,停止不動就意味著凍傷凍死。你只覺得起初全身有酷寒在扼殺你的體溫,漸漸地就平靜了,血液已在膝蓋以下凝固,雙腿失去了知覺,因而被你忽略。
你想了不少的辦法,揉搓、捶打都沒有使腿活過來。你面部放射出的青春的光暈轉入呆板。你不想死。你和死神本來是誰也不認識誰的兩個路人。你年輕輕很有奔頭。再說即使要死,也得漂漂亮亮地倒進烈士墓裡,死他個光榮,死他個人樣。
這樣,即使遠方親人眼裡每年的這一天都是一個淚盈盈的雨季,也有所安慰啊。於是,你就向這個冰雪世界播撒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