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兒,你要是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可叫娘還怎麼活啊?”
“娘請放心,”趙長安止步,“一時半會兒的,孩兒還不得死。”他偏頭,出神地看了看遠處的某個地方,臉上現出一絲毛骨悚然的微笑,“前人不是早就說過了嗎,千古艱難唯一死?”
雍穆寧靜的花林,蓊鬱蘊藉的春潮,夜空中,一輪皎月朗照人間萬物。月色是如此澄淨透明,在深沉的春夜中,獨自觀照著這永恆的寂寥。江水潺潺,繞過芳草萋萋的初春之野;皎月空靈的清輝,傾瀉在漫漫春山上、花樹間,彷彿散佈了一層潔白的雪。一艘華貴氣派的御舟,泊在橫斜的花枝下、煙波間、月華中。
晏荷影呆望這月、這山、這江、這花,為這無盡的美景而惆悵、迷惘了。趙長平一直留意她的神色,這時笑道:“晏姑娘,怎樣?本宮沒騙你吧?這月下游汴河,感覺是不是更好?”
晏荷影回首,嫣然一笑:“今夜真是託太子殿下的福了,真沒想到,在這北國之地,居然也會有此等不輸於江南的景色!只是,如此良月,卻須人越少,賞起來才越有味道,怎麼偏有些不識趣的,要來礙人家的眼?”說時,瞥了一眼一個離她和趙長平遠遠的,坐在船尾,縞衣如雪、沉默無言的人——是縞衣,上無一絲雜色,更遑論金龍圖案;而他的髮髻上也未簪金冠,只以一根雪白的絲帶束住了光潔整齊的頭髮。趙長平微笑:“哦!宸王世子是本宮邀來的,他懂得多,能給咱們說些個笑話,助助興。”
晏荷影撇嘴:“懂得多?”她細細端詳趙長平,“太子殿下怎麼竟謬獎別人,看低了自己?難道……太子殿下您不就是這天底下最富才學的人嗎?”趙長平粲然笑了:“原來,本宮在姑娘眼裡這麼好?”
晏荷影斜眼瞟著那個白色的背影:“當然了,您非但年少英武、文采過人,最難得的,是又體貼溫柔。唉,這世上哪個女子若竟不傾倒於太子殿下您的風采,那她也真是瞎了眼、昏了頭了。”
趙長平目光閃爍,瞟了瞟她:“唉……奇怪的是,那些女的,偏還是個個都瞎了眼、昏了頭,她們居然以為,一個小小的王世子,硬是好過我這個儲君,做一個世子妃,卻要比做太子妃更尊貴百倍。”
“誰說的?”晏荷影搶白,聲音太大,連自己都覺得刺耳,“我就不這樣想!”趙長平瞥了瞥她:“姑娘的意思是?”晏荷影對他飛了個媚眼:“太子殿下要是不嫌我資質粗陋、出身寒微,我……倒是願意,做您的太子妃。”
趙長平怔住,半晌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哈哈哈……”這一陣大笑聲突兀尖利,嚇得宿在江邊花樹上的一雙白鷺疾展翅,撲稜稜飛去了遠方。“唉,早曉得今晚上有那麼大的一個喜訊,本宮就該傳樂師來伺候,邊賞景,邊喝酒,邊聽歌,那該多好!”
晏荷影卻介面道:“太子殿下,要不嫌棄,我倒是願為您唱幾支曲子,以助雅興。”
“光唱,那也太單調了。”趙長平一瞥右像般凝窒的趙長安,“本宮早聽說世子吹拉彈唱,樣樣來得。來人呀,把去年索特國進貢的那管玉簫取來,今夜,就由世子為本宮未來的太子妃吹簫伴奏。”
玉簫很快取來,呈在趙長安面前。簫比拇指稍粗,長一尺八寸,八孔,簫身雪白,通體竟是透明的。在柔和月色的映襯下,趙長安持在手中的,不似一管玉簫,卻是一泓春水,一泓立時便要自他的指縫間流淌瀉瀝的春水!簫尾系淡青絲絛,上懸精美的龍風玉墜,墜上各鑲小指肚般大的明珠六粒,在系絲絛的地方,簫身之上,鐫有二兩個三分許長的金芝英篆字:“幽訴”。
幽訴!是幽幽此心誰訴嗎?簫聲嗚咽,歌聲溫婉,過煙波、穿花林、繞春樹、飄遠方……這是遊子的嘆息,還是思婦的惘然?
在這月色下、春林裡、客棧中、扁舟上、驛館內,有多少徵人思歸不得?又有多少怨婦望眼欲穿?人生便是如此令人惆悵、哀傷,令人淚眼問天天不語,令人低首悲斷腸……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多麼純淨清麗的意境!但這簫聲,這歌聲,為何卻如許如怨如慕、如泣如訴?。趙長平皺眉了,因為簫聲已不經意間牽動了他心中最柔軟、也最碰觸不得的地方,平日他極力抑止的疼痛酸楚,一時間倏地全湧上了心頭。
他抬眼追尋,唯見滿江月色,皎然照人,而當此際,耳聽這簫聲送來的哀曲,其難為懷,夫復何苦?簫聲悽咽,已不可聞!
江水在嗚咽,花樹在顫抖,山鳥在哀啼。歡有窮兮恨無數,情慾絕兮聲亦苦!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除了靜靜肅立的層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