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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部分

親去世了。家人手忙腳亂地為他穿完壽衣後,發現他頭髮亂蓬蓬的,鬍子亂糟糟的,想著他蓬頭垢面的上路,於心不忍,就想請個理髮師來家裡為他理髮修面。除了殯儀館的整容師,沒誰願意給死人理髮的。正在一籌莫展之時,劉連枝想起了華髮理髮店的傅東山。他是勞模,報紙在報道他的事蹟時,說他對待顧客態度和藹,技術好,工作以來,從未休過禮拜天。劉連枝便一路打聽,找到了這家理髮店。傅東山矮矮胖胖的,眯縫眼,塌鼻子,厚嘴唇,穿一件白大褂。他見了劉連枝,愣了一下,劉連枝想一定是自己的豁唇嚇著他了。劉連枝說明來意後,傅東山一邊點頭,一邊收拾東西,帶上剃頭推子、刮鬍刀、肥皂、毛巾等理髮用具,與同事打了聲招呼,讓他們幫助照應一下,跟著劉連枝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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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分 起舞(11)

傅東山這一去,結了姻緣。他精心地給劉連枝的父親理了發,颳了鬍子,讓他面容潔淨地上路了。劉連枝感激他,一料理完父親的喪事,就打聽到傅東山的住處,買了兩斤核桃酥和二兩茉莉花茶,前去道謝。傅東山一家正吃晚飯,兩個虎頭虎腦的男孩坐在飯桌前,臉頰和領口沾著玉米糊,看上去頑皮可愛。劉連枝放下東西,幫他打掃了屋子,又給孩子洗了衣裳。傅東山送她出門的時候,對劉連枝說:“你要是不嫌棄我們爺仨兒,就搬過來做個伴兒吧。”劉連枝問:“你不嫌棄我的豁唇?人家都叫我‘三瓣花’。”傅東山說:“我老婆死後,我常夢見她。她每回來,總要舉著一朵花。這花很怪,不是五瓣七瓣的,而是三瓣!她見了我不說話,只是跟我笑,把那朵三瓣花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這夢我連續地做,知道它暗示我什麼,可我解不了!直到那天我在理髮店第一眼看見你,才知道你就是她打發來的‘三瓣花’啊。”

劉連枝比傅東山小六歲,而且傅東山又拖著倆孩子,所以劉連枝的母親堅決反對他們結婚。她的話說得很難聽,說是女兒上邊的唇豁著,下邊的唇可是一朵未開的花苞,憑什麼嫁給你一個死了老婆又帶著兩個小鬼的人?可是劉連枝下決心要跟傅東山好,三天兩頭就往那裡跑,直到有一天跑大了肚子,劉連枝的母親這才撒手不管了,給她做了兩套行李,打發她出門子了。

劉連枝喜歡傅鋼傅鐵,對他們視如己出。她擔心生下的孩子是豁唇,臨產前憂心忡忡的。當護士把剛分娩的孩子抱給她,她一看一切正常,喜極而泣,對著孩子粉紅的唇親了又親,當即給她取名為“傅紅唇”。劉連枝對丈夫說,咱有了紅唇,兒女雙全了,不再要了。所以女兒兩歲時,劉連枝做了絕育手術,一心一意伺候這仨孩子。

丟丟六、七歲時,開始鬧著改名字。劉連枝說,一個小丫頭,叫紅唇多麼豁亮啊,不能改!可丟丟說,我要改,我要改!傅東山問她想叫什麼?是想叫秀珍、紅玉、天芳還是金玲?在他心目中,這些都是女性最美的名字。丟丟說,我才不叫什麼“珍、玉、芳、玲”呢,我要叫丟丟!劉連枝說,哪有女孩子叫丟丟的,太難聽了,不行不行!丟丟說,難聽你們怎麼一到了晚上老要偷著叫“丟了——丟了——”,叫得那麼高興?看來“丟”是美的!我要叫最美的名字,我現在就是“丟丟”了!

劉連枝和傅東山臊得滿臉通紅。他們文化不高,但讀過兩本私藏的古典小說,沒想到從那裡借鑑來的*的秘密,就這樣被天真的紅唇給聽去了。他們對丟丟說,“丟”不是個好事,是丟人的事情,你可不能叫丟丟!丟丟又哭又鬧著,說,我不叫紅唇,我就要叫丟丟!父母無奈,只得說,你的大名不能改,都上了戶口了。你想叫“丟丟”,只能讓它做你的小名了。丟丟說,叫小名也行。

紅唇成為丟丟的時候,*正在高潮。兩個哥哥因為根紅苗正,整天雄赳赳氣昂昂地走街串巷,揪鬥知識分子。他們一回家,傅東山總要唉聲嘆氣,說是他雖然大字不識幾鬥,但是明白讀書人是世上最單純的人,對他們動武,就跟在廟裡吹燈拔蠟一樣,是造孽的。傅鋼頂撞父親說:“書讀多了就反動了,不鬥他們鬥誰呀!”傅鐵則白了父親一眼,奚落道:“你懂什麼?你白天只知道給人剃頭,晚上就知道跟一個三瓣花‘丟了丟了’地叫,一身的奴性和動物性!”

傅東山氣得臉色發青,他揚起胳膊,狠狠地扇了傅鐵兩巴掌。傅鐵的唇角出血了,他捂著嘴,哭著對父親說:“我媽死了,你找來一個三瓣花不夠,還想把我也扇成三瓣花呀?你扇吧,扇吧!”那時丟丟才朦朧覺得,自己跟兩個哥哥,並不是一個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