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子,笑嘻嘻地拈了兩個給我,笑道:〃小刺蝟,你玩兒去吧,願意玩到天黑都可以,今天嬸子自己照顧生意就夠了。〃
她的眼裡有些奇怪的東西讓我看不清,但那兩個小小的銅子蹦跳在我的掌心裡,帶著她手掌的溫度,我心裡被喜悅裝的滿滿的,響亮地答應一聲,我快步跑開。
街上人來人往,我捏著兩個銅子,兩隻眼睛已經不夠瞧。第一次手裡有錢的感覺真好,想到那些噴香的燒餅、點著彩色粉末的小糖人兒,只要我想要就可以得到,我實在是得意得很……雖然只能買一個,可是光在心裡想想就已經讓我不覺得冷了。
孃親在時也只是靠做些針線過活,但她繡工雖好,卻因為身份不能繡婚娶用的吉物,平常人又用不起好繡工,所以生意極少。她又是個聽不得旁人閒話的人,心病一直都沒有好,即使接了生意,三日做了、兩日又聽了,我們要吃口飽飯都是難的,又哪裡能給我買什麼東西?
捏著那兩個銅子,我在街上逛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成哥上課的私塾外頭,聽見裡面整齊的孩子聲音大聲念:〃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暗暗地想,學這些有什麼用呢?可是成哥喜歡,成哥說有一天他會去考狀元,做了狀元就可以做大官,然後就可以讓胖嬸只包餛飩給他一個人吃。
既然成哥喜歡,那唸書就一定是件很好的事情。我很佩服地伸著脖子聽了一會兒,只聽到樂乎、悅乎、糊里糊塗……便離開。
旁邊的攤子上擺了許多漂亮的玩意兒,綠色銅的,青色、白色瓷的……有些我認不出,但是我看到一方硯臺,黃澄澄的,分明是泥做的。想起成哥說過要一方新的硯臺,我走過去:〃我要買這硯臺。〃
蓄著八字須的老者呵呵一笑:〃小孩兒,旁邊玩去,這些東西,你碰掉了一個都賠不起。〃
〃這個……是泥做的!〃我指著那方硯。
旁邊有人〃嗤〃地一笑:〃小刺蝟,那是澄泥硯,貴得很哪!〃
回過頭,一個十二三歲的錦衣少年揹著手站在我身後,長髮用玉簪束在頭上,穿著墨藍的繡花袍子,絲帶上繫著累贅的香囊、玉佩,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不僅富,而且貴,是台州知府的大公子,姓甘名霖。
見是他,我懶得說話,轉身想走。他卻跟了過來,道:〃小刺蝟,我給你買那個硯臺好不好?你喜歡唸書嗎?跟我回府去,我請人教你,比私塾裡那個夫子教得好多了。〃
〃我不要買那個硯臺,我又不會用!我也不喜歡唸書,那些子云詩曰又不能當飯吃!〃我拉長了聲音,向他吐了吐舌頭,還走。
他臉上一紅,追過來拉我,語聲低低的:〃那我給你飯吃好不好?你要吃什麼東西都給你,還給你穿漂亮的衣服,又輕又軟的。你看,這衣服都髒成這個樣子了,冷不冷?乖乖跟我走吧,你的孃親又不在了,你……〃
〃我不冷!我天天都有胖嬸的餛飩吃,你有嗎?〃我摔開他的手,瞪著他,〃才要你給我飯吃,更不要你給我衣服,我和胖嬸在一起,我給她幫工賣餛飩,我自己喂得飽我自己!〃
〃你那個胖嬸麼?〃甘霖笑笑,〃她走了,錢成也已經離開私塾了,我給了她一百兩銀子,你還能到哪裡去?還是好好地跟我走罷,我喜歡你!〃說著,他已經握住了我的手腕。
頭嗡地一響,成哥走了?胖嬸走了?一百兩銀子?那意味著……胖嬸賣了我,惟一可以倚靠的胖嬸賣了我……我不信……我不信!
甘霖接著道:〃你不肯信麼?可是你想想,他們餬口已經困難,再加上一個你又能維持多久?拿了那些銀子,錢成就不必退學了,而你和我回府去,也會過好日子,乖乖的,好麼?〃雖然口裡在問著,一手卻拉了我走去。他大了我四歲,個子比我高得多,我抵不過他的力氣,而且兩個孩子就算在街上拉拉扯扯也沒人當作一回事。
我掙不脫被他握住的手腕,索性低頭一口咬上他的胳膊,雖然隔著厚厚的棉衣,他還是痛得一哆嗦,鬆了手。我撒腿就跑,在人群的縫隙中鑽來鑽去,直奔清水衚衕,胖嬸的家。
甘霖就在後面追著,也不出聲,他的錦緞衣服隱約在我背後颯颯地響。
街上的餛飩攤早已經撤了,衚衕裡駁了漆的大門在寒風裡晃悠著,屋子亂糟糟地,只帶走了貼身的衣物……也是,他們有了那麼多的銀子,還要這些破爛傢什做什麼?
我有些暈眩,吱呀叫喚的門軸在風裡呻吟著,今天……竟是格外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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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啪的腳步聲清晰起來,甘霖氣喘